日前曾在民報發表(1)丶(2)有關偽劣中藥粉冒充「祖傳秘方」危害患者之文,限於篇幅,未能詳談,今再繼續舉證實例報導探討之,揭發在台灣各地各角落普遍存在的偽劣中藥粉丸,冒充「特效藥」危害人體健康甚至致命的個案,舉輕以明重,希能喚起民眾的知覺,及主管機關及相關醫院的重視防制,期讓偽劣中藥絕跡消失,不能使原本救人之藥變成害人之毒藥。
今首要舉之例,是我最親的人一家父,容我細説從頭,原因緣於1962年我從彰化縣埤頭鄕合興國小的鄉下小學畢業時,獲縣長獎(全校第一名)之榮譽,伊時升初中要參加全台均同日舉行的各區域聯考,我校歷屆畢業生,成績較優者參加彰化區域聯招,次者參加北斗區域聯招,前者目標在省立彰化初中,後者目標在縣立北斗初中,幾乎別無選擇。
但我由於成績十分優異,大膽興起何不「跨縣市區」參加台中聯招之念頭,此念頭是因看上省立台中一中為台人林獻堂等仕紳百餘人,在日治時代捐款捐地所創的第一所台人子弟中學,向有中部首善中學之稱,也聞名全台。我母校合興國小自建校以來,尚無畢業生參加台中聯招,當然也沒有人錄取台中一中。而台中聯招有台中一中丶二中丶女中和多個私中,開放給全台灣省(包括台北市)國小畢業生報考,競爭十分激烈,一中只招收500人,但報考學生大約北起苗栗縣、台中縣、台中市、南投縣、彰化縣、雲林縣,甚至遠至嘉義縣市,可謂「龍爭虎鬥」。
正由於如此,和授業恩師廖學秋及家父商量後,毅然跨區參加了台中聯招,破釜沈舟,勢在必得。當時初中聯招,只考一天,上午先考算術,再考國語(一),及下午的國語(二),中午休息時間很長(約三小時)。
考試前一天,家父就帶我從鄕下到台中,入住火車站前第一市場的福祿壽旅社,離考場省立台中二中(日治時代日本人就讀之中學)有段距離,伊時沒有計程車,只有三輪車,多由退伍軍人轉業擔任駕駛,前一晚,家父為紓解我心情,帶我到附近市中心的成功戱院看了一片日本片《劍王子》,深為主角武士道精神所折服,沒想到也為我一生轉折大有影響。
作者期望透過本文的提醒,讓偽劣中藥絕跡消失,以免危害更多無辜的民眾。
次日,聯考正式展開,上午的算術和國語(一)考的得心應手,中年午餐和休息時間很長,天氣很熱,家父決定帶我回第一市場吃飯和午休,下午再來參加國語(二)—閲讀測驗和作文,於是在校門口招呼一輛三輪車,往火車站附近的旅館出發,行車約莫五分鐘,至五權路及篤行路十字路口,駕駛欲左轉入篤行路,但他沒遵守交通規則走大轉彎,而是小轉彎,路口剛好有二戰時的水泥碉堡擋住視線,三輪車小轉彎入篤行路,迎面而來就是一輛軍用大卡車,完全來不及反應閃避,三輪車就正面撞上軍用大卡車,接著我就什麼事都不曉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恍惚在睡夢中聴到有人聲在說:「有在動了,在動了」,劇痛中勉強打開眼睛,是在醫院急診室急救,身上揷滿了針頭和呼吸器,事後才知道是「還魂了」,家父告知遇到車禍,我昏過去一丶二個鐘頭才醒來,他説,我們回家吧!我由於早上考得不錯,當然不肯就此放棄,於是要求家父到省中二中考場,問看看能不能「請假」?伊時台中市無計程車,三輪車剛肇禍,打死也不敢坐了,於是家父向醫生表示要出院去考場看看,他就扶著我半走半背半拉的向中二中前進(其實家父也彈出三輪車大弧度曲線跌到馬路旁,因他高中就參加台北中學柔道校隊,獲全省冠軍,19歲就有柔道二段的身手,使他自然而然滾地爬起,外表未受傷,但已傷到筋骨,造成一輩子的疼痛),半途經過車禍現場,軍車已不在,只見三輪車變成一團圓圓的廢鐵,躺在路邊,據說是從車底下拖出來的。此車禍居然沒有人死亡,(車伕也彈出受重傷),也是不幸中大幸。
費了約一個鐘頭時間,家父終於連扶帶拖,把我抬至二中考場,他硬著頭皮去問聯招會人員,指著混身綳帶及臉部變形及兩眼出血的我,問說「遇到大車禍了,能不能請假?」,換來是一陣子訕笑,「聯考怎麼能請假?」,我聽到了譏笑很憤怒,第二,伊時國小流行「惡補」,幾乎天天挨打,連我這個班長,也難逃惡運,「打就是愛」,少一分打一下,老師打我,再叫我打同學,天天過著痛不欲生的生活,眼看再考一節就要脫離「地獄」了,如果就此放棄,重回惡補一年,生不如死,加上昨晚電影《劍王子》武士道精神的鼓舞,於是,告訴家父説,讓我勉強試看看,就扶著進考場。
第一部分閲讀測驗,讀一篇文章,答十個選擇題,還算可以撐,其次作文,占國語(二)總分五十分的六成,三十分,又要逐字寫,至今已過了五十八年,我仍記得作文題目叫「我讀歷史的心得」,天啊!當時社會科聯招不考,所以老師也不上,偏偏聯招來個「讀歷史的心得」,這不是刁難嗎?但只好一字一字的刻,力求不要寫錯字和錯句,費盡洪荒之力,終於寫完,劃下句點,人就暈倒摔倒地,由二位童子軍抬了出來。家父顧不得三輪車之危,叫輛三輪車又載回原急診的醫院再急救,至傍晚才又醒過來。聽家父形容,我才知道我大概有寫完,但被童子軍抬出來乙事並不記得,而我告訴家父,是好像有寫完,但考得好不好,就不知道了。
這個時候,聯考已經成過去式了,家父告知已和軍方「和解」,獲三百元的和解金,車禍事就不能再追究。(伊時,社會流行一句話:兵仔兵壓死人,賠三斗米),老百姓和軍方是處於極不平等的地位,難怪家父用三百元就和軍方和解,要不然,要怎麼辦?家父時任國小教員,月薪約八百元。
撿回一條命,家父身上也沒帶多少錢,於是決定連夜僱車返鄕下,據稱當時台中市僅有三輛載客的「黑頭車」(轎車),議價結果車資三百元,和我所得到車禍賠償金剛好一樣。連夜回到鄕下家𥚃,家母和祖父母駭然,才知發生大車禍,幸而大難不死。時剛好夏天一期稻作收成,白天家母在家𥚃空地曬谷,聽尚未出嫁的姑姑事後說,中午時分,家母突然在曬谷場呆楞了二丶三分鐘,叫她也沒回應,好像呆若木雞,原來是母子連心之故。
語云:「大難不死 ,必有後福」,其實不一定,我受重傷,在家臥床,但因是腦部受傷(腦震盪),鄕下並無醫生,我們醫學常識也不足,並不知曉,祗知道左臉頰無端凹陷少了一塊肉(至今仍凹陷,只是已不明顯),兩眼充滿血絲漸漸褪色,恢復正常,其他肢體並無明顯外傷,躺了兩個月,也就以為痊癒了。
聯考放榜當晚,家人群集聽收音機報榜,中一中從第一名狀元開始報起,我則記錄名次,在第47名時,聼到了「王伯仁」三個字,好像中了愛國奬券,居然考上了中一中,而且還是第47名,太不可思議了。我成為國小母校考上中一中初中部空前絕後唯一一人(因五丶六年後省辦高中,縣市辦國中,初中聯招廢除)。
語又云「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倚」。開學後,離家遠,自然成了租屋「寄宿生」,國小惡補出來的學生,進到了以自由學風出名的中一中,有如籠中鳥出籠自由飛翔,沒有嚴師和父母督導,卻迷上武俠小說和籃球,回寄宿處,書包未曾打開過,作業多沒有寫,惡性循環,一年級就留級了,全部學科好像只有國文一科及格,其他都是紅字,「落第」是留級的台灣話,簡直從雲端摔到深谷中。寄宿生缺乏自律,固是「落第」主因,但車禍使我一年級時嘴巴永遠都是開開的,呆呆的樣子,受日本教育的家父常責備我「精神不集中」,直到二丶三年後,嘴巴突然自合起來,事後才推斷車禍可能腦震盪,傷及腦神經,以致記憶力衰退,也是功課滿江紅的原因之一。當時,醫學常識淺薄,天見可憐,一個嚴重車禍硬撐考到昏倒的人,幸運考上中一中,又在一年級就留級,老天何其眷顧又何其無情!
對不起,談得有點冗長,但沒離題,家父經此車禍,雖無外傷,但筋骨常痛,他後來雖在課餘也在學校禮堂和寺廟廂房,開義務柔道課,教導成人鄕親,但時常跟我抱怨筋骨會痛,壯年時還可忍受,至年過六十,突然小中風,申請提前退休。此時我已經進余紀忠時代的《中國時報》服務,派駐在霧峰的台灣省議會採訪新聞,休會時,則兼跑省政府各廳處局會,假日時,則會回彰化埤頭老家探望祖母及父母親。
有一次,我看見家父在服用一顆不小的「黑藥丸」,我好奇問他吃什麼東西,他説是人家的「祖傳秘方」,對治療筋骨酸痛很有效。由於我跑新聞和省衛生處官員熟(也曾主跑出台灣省小兒麻痺大流行的半獨家新聞),所以對「祖傳秘方」和「黒藥丸」很好奇,問家父那𥚃買的?他說是「北斗鎮台一線一家機車行」,我更加好奇了,跟他要了幾顆,專程送到省衛生處轉送台北衛生署化驗,果然不出所料,黑藥丸成份是類固醇為主的止痛消炎藥。衛生處官員問我何處而來,他們要假裝顧客去購買化驗才符合制式規定,但家父得知是禁藥後,多次追問下,總不肯告訴我那一家機車行,怕他們吃官司,我只好據實以回省衛生處官員。另方面,也請家父千萬不要再吃了,過量類固醇(俗稱美國仙丹),是會月亮臉丶洗腎和要老命的。家父堅持不透露,講好聽是台灣人的淳樸敦厚,往壞處想,是心軟鄕愿,但也沒辦法。
筆者双親和孫兒女(1986年)。圖/作者提供
以上冗長的故事,是我少年時代的偶遇和奇遇,常想如果人生能夠重來,我安份的去參加彰化聯考,考上省立彰化中學應該沒有問題,也不會遭到車禍,差點丟掉小命,雖僥倖考上中一中,但塞翁得馬,焉知非禍?腦震盪好幾年才自然恢復,功課起起伏伏,最後高中雖也在中一中畢業,並考上成功大學會統學系統計組,但在學校參加學生運動,差一點被「有關方面」在大四下學期退學,聽説是倪超校長力保才得倖免。畢業後,當砲兵預官,也是被「小兵」監視的對象,在小金門紅山觀測所時,假日放假下山晩歸,營輔導長就急著找人,我乾脆告訴他們我是旱鴨子,只會游25公尺,而且對「紅色」沒有興趣,他們才放心一點,但後來隔了幾年,還是發生馬山連長林毅夫游泳叛逃中國驚人駭聞事件。
家父更因陪我到台中參加聯考,也遭到車禍,終生筋骨酸痛,埋下中風潛因,都緣因我好強跨區到台中參加聯招所致。以後,倖入成大,服完兵役後,陰錯陽差及學非所用走上政治新聞採訪路(還差一點和施明德共同租屋同住),有幸採訪謝東閔、林洋港、李登輝、邱創煥(家母田尾公學校同班同學,家母任班長)、連戰、宋楚瑜以降六位省主席(加一省長)和四位省議長,數百位省議員,為台灣省地方自治史留下寶貴見證。今天8月19日,逢70年前母親之「母難日」,特以此文感念和李前總統同年,已歸天國十多年的父親,和答謝我遭車禍母子連心,呵護照顧我不遺餘力,今年97歲猶神志清楚,身體尚稱硬朗的母親。(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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