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有中國,也只是形式的中國,沒有實際的中國,因其沒有基礎。」--毛澤東1920年文選
中國是個相當奇怪的國家名稱,從外太空看地球,這個國家不在地球中央,從世界地圖看來,也不在亞洲的中央,為何叫「中國」?
儘管現代中國像個龐然大物,歷史上各朝代的版圖,忽大忽小,時分時合,長城區別華夷,長江劃分南北,神州大地,不時飢荒遍野,烽煙四起,改朝換代。封建帝王逐鹿中原,東征西討,統一天下,自稱「天子」,以其王朝為「天朝」(Celestial Empire),唯我獨尊,周邊蠻夷禽獸之國皆須歸順,前來朝貢,聲威遠播,雖不以中國為國號,卻以為其帝國乃天下之中心。因此,天下即中國。
中國人之所以自認自己的國家是「中國」,主因是古代漢人並無世界觀,腦中只有天下。詩經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孟子使用「天下」達180次,三國演義以「話說天下大勢,合久必分」起頭。宋朝理學家石介在《中國論》寫道:「天處乎上,地處乎下,居天地之中者曰中國,居天地之偏者曰四夷,四夷外也,中國內也。」中國人坐井觀天的結果,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養成自大的性格,莫名其妙的優越感,中土之外,皆化外之民,蠻夷之邦。
明代萬歷年間,耶穌會教士利馬竇曾看過當時明朝書呆子繪的《輿地全圖》,大明帝國15省被畫在中央,其他海上散佈著許多小島。利馬竇向明朝士大夫展示歐洲人所繪的《萬國全圖》,大明帝國既不在地圖中央,土地也不是最大的,引起明朝士大夫強烈不滿,斥之為「邪說惑世」。清代大儒顧炎武以為葡萄牙在爪哇以南。直到清朝中葉,鄭觀應在「盛世危言」才拿起棒子打中國人腦袋,「中國其名有天下,實未盡天覆地載者全有之,夫固天下之一國耳!」,笨蛋,醒醒吧!中國沒涵蓋天下,只不過是其中的一國而已。
大明帝國比大清帝國的版圖小了一倍以上,勢力始終在關內,大致上這才是「中華/中國」的範圍。圖/作者取自www.archive.artsmia.org/
現在英語世界使用的「支那,China」,原是佛經對中國的梵文稱呼,本來是讚美之詞,雖然俄羅斯與一些斯拉夫語系的國家稱呼中國為「契丹」,Kitay 或 Kina ,辭源來自蒙古語。基本上 China 已成為世界的通用詞。何以現在的中國人認為「支那」有侮辱之意?原因是二戰時,日本軍國主義者使用這個詞彙,貶抑中國人,抗戰時期,當時紅遍中國的日籍女星李香蘭(川口淑子)與長谷川一夫主演的「支那之夜」,被認為是侮辱中國的電影,戰後李香蘭被判「漢奸罪」,差一點死在國民黨的槍下,蔣介石戰後要求日方不要再使用「支那」一詞。
「中國」一詞出現於西周時期,「中華」則在晉朝時期出現,係「中國」與「華夏」的合成詞。而「中華民族」,則是在日本避難的梁啟超,採用日譯外來詞「民族」,拼湊出「中華民族」,1912年建立的中華民國,號稱「五族共和」,把漢、滿、蒙、回、藏統合為中華民族,這純粹是為政治服務,荒謬可笑的名詞罷了!照此說法,元朝時中國崛起,武功蓋世,版圖橫跨歐亞洲,成吉思汗是中華民族英雄,忽必烈消滅南宋,完成中國統一大業,寫「正氣歌」,寧死不向忽必烈投降的文天祥,不是民族英雄?而是阻擾統一的分裂份子?此外,蒙古大軍曾於1274年侵略日本,中華民族要不要向大和民族道歉?
蒙古人曾在俄境內建立西至波蘭、保加利亞的「金帳汗國,Golden Horde」,1480年被俄羅斯伊凡三世推翻,俄羅斯人何曾宣稱蒙古人統治過的版圖,就是俄國的領土?圖/作者取自www.drshirley.org/
孫中山在《民族主義》寫道:「中國幾千年來,受到政治壓迫以致於完全亡國,已有二次,一次是元朝,一次是清朝」。1894年孫成立興中會以「驅除韃虜,恢復中華」,作為推翻滿清的口號,1904年,孫在《中國問題的真解決》一文中,稱滿人是「野蠻民族」,中國革命「將滿洲韃子從我們的國土上驅逐出去」,等於承認中國是大清的殖民地,猶如印度之於大英帝國,英國19世紀在南亞建立了包括印、巴、孟、緬的英屬印度帝國(British India Empire or British Raj),1947年印度獨立。按照中國人的邏輯,中國=大清帝國,那麼,印度=英屬印度帝國,為何印度政府不會像KMT那樣,把「印度共和國」的地圖畫成「英屬印度帝國」的版圖?
這是1909年「英屬印度帝國」的版圖,二戰後,印度、巴基斯坦、孟加拉、緬甸各自獨立。圖/作者取自維基百科
以排滿起家的國民黨,過去教科書畫的形狀如秋海棠的中華民國地圖,比中共畫的老母雞地圖還大,等於把大清帝國當作中國。然而隨著中共開放了大量滿文原始歷史檔案(其中有很多未譯為漢文),這個被誤解的「中國」概念,受到西方歷史學者挑戰,他們認為,什麼是「中國」?必須重新定義,否定了以往的概念,學界稱之為「中國否定論,China Denialism」。
1990年代,美國史學界掀起了「新清史,New Qing History」研究熱潮,質疑大漢沙文主義的歷史觀,他們在研究滿文史料後發現,清帝王在中亞推展「滿族認同」,並仿效儒家的「教化之治」方式經營邊疆地區,中國並非帝國的全部,清帝國不認為西藏、新疆、蒙古、滿洲是「中國」的一部分,意即:大清帝國≠中華帝國≠中國。這與當代中國史學者編造的「舊清史」,把大清帝國與中國,混為一談,顯然有很大的差異!
如果我們以數學的集合論來解釋,中國、西藏、新疆、蒙古、滿洲,均為大清帝國的子集,這些子集呈互不相屬的關係。西方史學者指出,1719年康熙王朝所繪的地圖,「中國」本土以漢文標示,其他非漢人區則以滿文標示,顯示滿清皇帝認為中國只是帝國的一部分,並無含蓋整個帝國。
滿清皇帝入主中國,並沒有如舊清史家所言,完全漢化,變成中國人。慈禧道:「清非中國,辮子去,中國不亡則大清亡。」;雍正自稱「朕以外國之君,主中國之事。」;乾隆則直言「朕乃夷狄之君,非中國之人。」,以滿語主持「朝議」,也很少委予漢人重任去治理新疆、西藏、蒙古等地區。清帝王比明帝王素質高、視野廣,雖奉行孔孟之道,但沒有在邊疆地區,推展漢文化。根據美國歷史學者研究,滿清「使用多種不同的體制與程序來治理多種族的帝國。」對不同種族的屬民,分別形塑不一樣的統治形象。
包括羅友枝(Evelyn S. Rawski),歐立德(Mark Elliott),柯嬌燕(Pamela K. Crossley)在內的「新清史」學者,從新史料總結出與中國史學者不同的論點,對舊清史進行修正,他們認為,大清帝國跟漢唐帝國不同,而是像土耳其前身的鄂圖曼帝國。
新的歷史研究顯示,滿清入關前的後金(1616-1636)與帝國初期(1636-1644)的政策,包括提倡滿文創制,推動東北部族的滿族認同,以及創造滿洲起源神話等,皆反映出非漢族的滿族中心觀;而八旗與皇族征服入關以後,雖與漢族官員一起統治中原地區,漢官員施政作為一切聽命於滿族。蒙古、西藏與新疆等地區皆由滿族集團管控,並未納入與漢人相同的省縣行政框架。
根據羅友枝所作的研究,清帝國雖以漢文化元素統治漢人,並未喪失本民族文化的特徵,而是以其自身的文化與漢族,以及其他非漢民族文化連結,作為統治的策略,這是清帝國之所以成功的關鍵。
柯嬌燕則指出,乾隆皇帝將自身塑造為滿、蒙、藏、回、漢五個民族的絕對統治者,並有意區隔五族之間的文化界線,漢族的儒釋道文化,完全沒有成為蒙、藏、回等民族認同的價值。
西方史學界有關清史的新論述,引來中國歷史學者憤怒反擊,斥為假學術,誣指那是西方帝國主義企圖分化中國的「陰謀」,雙方大打筆戰。被譽為「科學的歷史之父」的德國歷史學者蘭克(Leopold von Ranke)曾不客氣的批評中國人很注重歷史,卻不尊重史實,對中國當權者來說,「真正發生的事情最不重要」。外國政治人物若對中國歷史懂個皮毛、一知半解,常常會被中國政府騙得團團轉。誠如西方學者所說的,北京當局所以難應付,就是因為中國人習慣竄改、曲解,甚至美化自己的歷史,時而是謊言,時而是神話,而「一中」就是中國的政治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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