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說:「不去葬你爸爸,是不是你懷疑,你不是爸爸生的?」
一秒也沒有多想,你回答:「沒有!」因為你從沒有這樣的懷疑。
下一秒靈光一閃,彷彿反射動作,你問出一個母親措手不及的問題。
你接著問:「那,我是不是你親生的?」
空氣僵住。半晌,母親開口。從此,世界破了一個大洞。
因為有上面的故事,我們才有了這本《袒露的心》,得以一窺作者平路用第二人稱敘述自己比電視八點檔還要曲折離奇的身世。讀完了這本書,自己內心某個長久的傷痕也得到了撫慰,這都要歸功於平路無私真誠地分享,她療癒式的書寫至親家人與自己的愛怨情愁,像個偵探推理高手抽絲剝繭地追蹤生活斷片,最後在養母臨終前放下一切的圭怨,儘管父親與生母造成的錯誤,並不是平路應該負責的,但她仍對養母表示由衷的歉意。
起先我不太能認同平路在書中肯定養母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我以為那不過是空泛地安慰一個將死之人的遁詞。但細細咀嚼平路以同理心想像養母這一生,不僅要把丈夫的偷情恥辱吞下去,還要把平路這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當作親生女兒撫養,永遠保守秘密,我想就算是我們自己遇到了,大概也沒多少人能做到像平路的養母那樣吧?!
真誠開放地討論敏感話題
俗語說:「鴨蛋密密也有縫」。儘管我們在理智上要求自己對難以啟齒的醜聞守口如瓶,但意識總有鬆懈(如睡覺作夢說夢話時)、意志總有薄弱的時候,所以最不應該知道詳情的當事者,總能透過蛛絲馬跡洞察我們不欲對方知悉的祕密。也難怪平路從小到大雖然不清楚父母之間的關係或自己的身世,但實情並不是長輩閉口不言就埋葬了。平路在書中分析自己於成長過程中,隱約覺察到與父母的互動存在著不少矛盾、隱晦之處,成年後有一次她甚至問父親說:「我到底是不是她生的?為甚麼她一點也不疼我?」由此可見,父母對小孩如果不能真誠開放地討論某些敏感問題(如:性傾向與性教育),老是用鴕鳥心態自以為孩子還太小,不需要懂大人的事,因而選擇不談論,並不代表小孩就真的會被緊守祕密的大人蒙在鼓裡。
平路在養母老年時,雖然得知自己離奇的身世,但養母始終不願多談生母的動向,讓平路苦於尋找生母下落的煎熬,這也是一開始我沒辦法認同書中她對養母所表達的肯定。但養母去世後一段時間,平路反思自己和養母之間的互動,她以站在對方的立場,設身處地體會到養母守口如瓶大半輩子,最後真相出土時,不但眼前的養女沒有立即表達對自己養育之恩的感激,反而一再追問自己不想談論那段不想回首的往事。平路終於明白,或許養母不願意吐露生母的動向自有道理,或許她擔心一旦說多了,自己將被尋獲生母的平路棄之不顧。
我想,人世間最難的就是這種彼此同理和諒解的心。本書中的養母無法確定平路如果尋獲生母之後的反應,所以她寧願承受可能被平路怪罪,也不願意吐露任何線索讓養女去尋找她的生母。如果我們只站在平路的立場,難免無法認同養母的自私,阻斷平路與生母人倫團圓的可能。但平路跨越這層心理障礙,她以身為女性也是為人母親的心情體悟到養母大半生保守祕密的折磨,維持體面婚姻的掙扎,以及老年生活的孤寂,擔心被遺棄的不安等幽微的心理歷程,終使她能打從內心認同養母瑕不掩瑜的養育之恩。以此袒露的心,才能真正做到原諒他人、放下自己的遺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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