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母」,充滿意象的字,裡面上下兩點,代表乳汁滿溢的乳房,延伸出「哺育」的意涵。哺育著生命能夠生生不息。那生命是子女、是民胞物與、是思想啟迪。如此,「母」不必限定「性別」、「性向」。
《民報》推出「不一樣的媽媽」系列,呈現「另類」與「跨類」的母親身影,打破刻板框架,把「母親」釋放出來,還給他/她們「自己」,每一個領域、每一個類型的母親們,都值得一句:母親節,快樂!
母親節,是女性限定的日子嗎?若在戰後台灣文學的領域,許多知名的作家都要喚鍾肇政一聲「母親」!
2015年桃園市議員呂淑真質詢文化局為何編列預算舉辦「鍾肇政文學獎」、設立「鍾肇政文學園區」,一句「他很有名嗎?」引來「不識國寶作家」、「要多讀書」的反譏。其實,對於身為台灣大河小說第一人、留下《台灣人三部曲》、《魯冰花》等雋永著作的鍾肇政而言,文壇的重要性根本不因有人不識他的名而有絲毫影響,但他本人、是絕不會忘記「寫出好文章人」的名字,不管認不認識,必親自提筆寫信致意,那一封封的書信,猶如母親給孩子們最溫暖的鼓勵、滋養創作動力的乳液。
他的兒子鍾延威即提及,「監察院副院長孫大川前陣子來探視父親時說,到現在都很感念父親。他記得當年在報刊投第一篇稿之後就收到父親鼓勵的信,至今難忘。」
「有沒有抽菸?」拜訪台灣文學巨擘鍾肇政那天,93歲的他熱情遞上香菸請人抽。自己也點了根菸,眼睛微閉,在煙霧中,鍾肇政開始講述自己的人生故事,這一大段歷史,是他個人的人生、也是戰後台灣文學鋪陳之路。鍾老被譽為「台灣文學之母」,不只筆耕不輟,也像母親一般無私鼓勵並提攜同儕與後進,他說「我已年邁,沒力氣了,自知來日不可能多,期勉走在前面的人要鼓勵落後一步的人,文學創作,要一棒棒傳下去。」
鍾肇政出生於1925年的日治時期。回憶起小時候,他說,「如果要問我為什麼踏進文壇,這說來話長」,他記得從小學開始就愛看書,特別是小說,尤其特別愛西洋的翻譯成日文的小說,「日本人動作很快」,英美法德的文學一有新作出現,受歡迎的,立刻就有譯本。
首部長篇小說《魯冰花》就震撼文壇
「因為太愛看小說,荒廢功課,功課經常丟在一旁。」鍾肇政特別喜愛Mistery(推理小說)和俄國文豪托爾斯泰的作品,「幾乎當時被稱為世界名著的書都看遍了」,可能是這樣、也因為日本人都把名額占走了,所以沒有考上理想的公立學校,中學就離開故鄉(桃園)去唸淡水中學。「離家遠,從小就懂得思鄉的苦楚,同學當中也有人常常偷哭。」他說。
鍾肇政中學畢業後,考上彰化青年師範學校,後來因為兵役期間染瘧疾高燒不退,造成聽力障礙,戰後、1948年他就讀台大中文系,只唸2天就輟學,據悉一方面是聽力障礙上課很吃力,另一方面是台大中文系課程多是四書五經,他感興趣的是現代文學。
鍾老說,他因為愛看書,自然的想到也來寫作,後來開始在小學教書之後,聽了很多小朋友、老師的故事,第一部長篇小說、12萬字的《魯冰花》就這樣寫出來,之前他也曾寫很多文章投稿到報刊,但「投了就退,投了就退」,直到《魯冰花》得到《聯合報》副刊主編林海音的欣賞,開始連載,那是1960年。
「《魯冰花》連載3-4個月,報上每天魯冰花,每天鍾肇政,我成名了,成小小的名,變成半個專業作家。」鍾肇政說,「對寫作興趣是自然成形的,不是我有什麼野心要寫什麼傑作,沒有這樣想,試寫試投,作品登出來了,我高興得要死,野心愈來愈大,台灣歷史上可寫的東西要多少有多少,所以開始專攻長篇大部頭的小說。」也因此,他陸續創作出自認最滿意的作品《台灣人三部曲》、《高山組曲》…等等鉅作。
「鍾肇政的書房」與「林海音的客廳」齊名
他獲林海音賞識而獲舞台,自己成名後也如林一般提攜後進,在文壇中,「鍾肇政的書房」與「林海音的書房」幾乎齊名,都是熱心攏聚作家的搖籃。1957年,鍾肇政和陳火泉、廖清秀、鍾理和、李榮春、施翠峰、許炳成(筆名:文心)等的台籍作家創辦《文友通訊》,藉此集結戰後新生的本土寫作者,互相鼓勵,共同致力於台灣文學的創作領域。
1970 鍾肇政擔任《台灣文藝》、《民眾日報》副刊主編,更積極發掘戰後第二代、第三代作家,讓台灣作家的文學作品有刊登的舞台,而被尊稱「台灣文學之母」。鍾老謙虛的揮揮手說「這些稱號都過譽了」。他說,「不敢講提拔後進,就是鼓勵鼓勵他們而已。」並說,「以前我寫信非常勤快,我看到寫在報上的好文章,不管認不認識,都會寫信到報社請他們轉給作者,鼓勵作者寫得很好、或跟一些不常寫的作者鼓勵他說:『你也寫寫看吧!』」
「很欣慰這些鼓勵的信建立一群台灣作家。」鍾肇政說,自己大概80歲停筆,「現在沒辦法聽了一個有趣故事就把它寫下來,已經沒有那種力氣了,我已寫得夠多了,我的全集有38本,疊起來跟我一樣高,著作等身我已做到,我想,不管是自己的創作或鼓勵後進,我大概留下一點點成績了。」
鍾老說,「我93歲了,我不知道還能活多久,等眼睛一闔,我這個人就沒有了。我後面的人要扛起責任,走在前頭的人要鼓勵落後一步的人,看哪個年輕人有機會、有無限大的未來就要鼓勵,文學創作的路要一棒棒傳下去。」
雖然他現在已不寫信,不過,「如果有年輕一輩的作家來信,要我替他解決困難,也許我會提筆回信,這是我還做得到的事。」
點起菸,鍾肇政細說當年。圖/郭文宏攝
鍾肇政的書房,是戰後台灣文學重要的搖籃。圖/郭文宏攝
兒子鍾延威憶:我們家就是「台灣文學發源地」
與鍾肇政同住的兒子鍾延威指出,父親已年邁體衰,身體沒什麼大病痛,不過記性稍衰,支氣管不好時常咳嗽、痰多,無法走遠、需要人攙扶。
或許受到父親的影響,鍾延威雖然沒走作家之路,也從事與文相關的行業─「記者」,自報社退休後,他全心照顧父親,事親至孝,擔心父親晚上起床跌倒,他現在每晚陪著父親睡,並在床角安裝紅外線警報器,有人下床警報器就會響,務求照顧沒有疏漏。
鍾延威回想,早幾年,父親體力尚好時,每天都看報紙,只要看到報刊上有好文章,必提筆寫信給作者,予以鼓勵。「監察院副院長孫大川是台灣少數原住民作家,他來探望父親時就說,記得當年在報刊投第一篇稿之後就收到父親鼓勵的信,至今難忘。」
鍾延威指,當年父親接手《台灣文藝》及擔任《民眾日報》主編期間,大環境還是國民黨一黨專制的時期,父親即大量採用台灣本土作家的文章,成為本土作家的基地和發表作品的園地,「父親是個無私的人」。
他並記得小時候,父親當教師時,全家住在龍潭國小的學校宿舍,父親大部分作品從《魯冰花》開始,都在那處住了12年的宿舍完成。
住宿舍的那段期間,當時幾乎所有《文友通訊》的作家都來過,也常在家裡開會,真理大學麻豆校區台灣文學資料館名譽館長張良澤當時是《文友通訊》最年輕的一員,他稱那裡是「台灣文學發源地」,在多人奔走之下,該處龍潭國小南龍路上的日式宿舍群被保留為「鍾肇政文學生活園區」的一隅,園區已於今年2月開工整建。
鍾延威(右)自報社工作退休後,全心照顧父親。圖/郭文宏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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