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年紀的增長,喪失親友的經驗也逐漸累積,正如一位年老的病人在我痛失母親時給我的一句「獅子吼」:「如果你要能活得老又活得快樂,那你就要有經得起摯愛的人先你而去的能耐。」這句話曾經幫忙我走出亡母過世後的憂傷深谷。
母親在1992年以81足歲過世:
母親在1983年意外地被發現肝癌之後,在台大醫院接受了不只三次的肝動脈栓塞手術而享受了之後九年的優質生活,但我本人因為長年住在美國,未能隨侍身旁,因而在她老人家過世後,曾有一段時間無法釋懷深藏的罪惡感。最後痛定思痛,而得以在連續幾個晚上把心中鬱積的感傷,由童年的回憶到求學過程、學醫、出國以及長期滯留國外未能伺候兩老的愧疚宣洩於一篇《悼亡母,憶往事》的長文,並在全文之後,將一首這段時間最能安慰我的英詩譯為中文,附於文末。當這篇文章在隔年「健康世界」的《母親節特刊》登出時,我終於走出憂傷深谷。
我也在此與大家分享這首詩的中譯。
她來了
哈立 荷蘭
我站在海岸邊,
看著一條小船揚著白帆乘著清晨的微風開向海,
她是美的化身,我佇立凝視著她
直到她消逝在水平面的剎那,有人說「她走了」。
走到那兒?只不過是從我的視界消失而已,
看不到她的是我,不是她,
而當有人說「她走了」的瞬間,
有人在彼岸看著她出現,
而大聲的歡呼「她來了」。
這就是由生入死的過程。
父親在2008年以101足歲過世:
母親過世之後,在台灣的兄弟姊妹陪伴之下,他也漸漸走出喪偶的陰霾,而幾年後我與內人在小孩都上大學之後回國定居,得以有幸陪他老人家度過其人生的最後十年,而在他過世時,沒有像母親離開時帶給我那般難以忍受的內疚。
父親的神智到最後都還清楚,他老人家到九十幾歲都還經常與我們一大早到中正紀念堂健行,而常在那裡睹物思情,告訴我她與母親在那裡做晨操的回憶,而使我深感這老人的快樂秘訣就是他的「念舊」與「感恩」。
很遺憾的是他選擇在我到國外開會時,深睡中安詳地過世。還記得當我與他辭行時,他還對我說放心,回來後我們再談,想不到那竟然是永別。
在由歐洲趕回奔喪的機上,我追憶父親與我之間的許多談話,而寫出由他的「老」,感受到老人體力日衰的無奈、仍然無私的體貼子女、以及我們身為照顧者的感慨;由他的「病」,寫出他最後兩年因為幾次的吸入性肺炎,而不得不留置鼻胃管餵食,嚴重傷害到這位美食老人的生活品質,以及在他幾次住院中,家人面臨簽署「不施行心肺復甦術」的抉擇,使我更有「將心比心」的機會,了解病人與家屬心內的感受;最後,由他的「死」使我更參透不管死者年齡多大、死亡是否預期,對家人而言都是很難接受的事實。
同時我在機上也剛好隨身帶著龍應台教授的《目送》,作者對她父親的老、病、死的追憶,對趕回奔喪的我有說不出的親切感。特別是這本書的第一篇散文「目送」的這段話就像是特別對我說的:
「我慢慢地、慢慢地瞭解到,所謂父母子女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當我寫出《父親的老、病、死》的追憶,發表於經典雜誌的專欄「杏林筆記」時,我再度成功地走出喪親的陰霾。
我父母兩人都享受高齡善終,但我卻在他們過世後都有一段很深的悲痛,而最後都經過「掏心掏肺」宣洩心中鬱積的回憶與遺憾,才得以走出憂傷深谷。也因為這種經驗,每當摯愛的親友喪親時,我總會鼓勵他們設法將心中的感傷化為文字,有時我甚至會與他們分享自己喪親時所寫的這兩篇文章。
同時,我也深深覺得在這種關鍵時刻,一首詩或一首歌、一段話或一本書都會有意想不到的魔力,引導我們在「山窮水盡疑無路」,赫然找到「柳暗花明又一村」。
※本文轉載自:元氣網醫病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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