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瑛宗執著文學的一生,橫跨日治時期與戰後國民政府時期,不僅突破語言障礙,更寫就不少中文作品,堪稱跨越語言藩籬的傑出文學家。
龍瑛宗於1911年8月25日出生在臺灣新竹縣,1999年9月26日辭世,是坐擁山林北埔鄉的客家系作家。本名為劉榮宗(筆名與本名的日語發音相同而得名),父親劉源興與母親劉彭足妹育有五男五女,在家中是排行第八的第五個男孩。1930年4月臺灣商工學校商科畢業後,以優異成績,即進入臺灣銀行服務,工作之餘勤奮於閱讀與創作,1937年以處女作〈植有木瓜樹的小鎮〉獲得東京《改造》雜誌小說徵文的佳作推薦獎,一躍登上日本中央文壇,從此加入臺灣新文學創作的行列。
處女作〈植有木瓜樹的小鎮〉躍登日本文壇
1942年辭去銀行工作後,轉任《臺灣日日新報》編輯,同年10至11月間,他與西川滿、張文環、濱田隼雄被選為「第一屆大東亞文學者大會」臺灣地區代表,乃戰爭時期最活躍的作家之一,在當時文壇佔有一席之地。龍瑛宗創作類型以小說為主,另外有評論、新詩、劇本、隨筆等。1946年因國民政府全面廢除報刊日文版後重回金融界服務,1979年自合作金庫退休後,再度重拾文筆專心寫作。
80年代後嘗試以中文寫作,其文學特質與重要代表性,誠如葉石濤曾評論:「到了龍瑛宗以後,臺灣的小說裡才出現了心理的挫折、哲學的冥想以及濃厚的人道主義」,並肯定龍氏是日治時期「最有世界性規模的作家」。龍瑛宗創作力豐沛且質量兼具,堪稱是日治時期最重要且多產的作家之一。
年幼時體弱多病、患了嚴重氣喘的龍瑛宗,孱弱的身軀宛似蒲柳,由於是父親中年四十多歲所生的么子,這使得父親憂心忡忡,終日以凝重的眼神盯著隨時與死神搏鬥的幼兒。
龍瑛宗的大哥14歲時吃了梅子噎死;二哥主事佃農身強體健,雖曾任日據時代巡查,卻嗜酒如命,54歲病故;三哥臺北師範音樂科畢業,擔任小學教員,天賦音樂才華,胸懷大志一心想赴東瀛深造,無奈父親事業失敗,家境貧窮,在不得志下,酗酒澆愁,年34即死於胃疾;四哥出生後,不久即夭折。二姊與小妹,從小分送別人家做童養媳。因此,龍瑛宗感受到親人不幸遭遇而常嘆人生苦難,內心充滿悲哀與無奈。
龍瑛宗的文學表現,初期以反映當時臺灣知識分子的蒼白無力與挫敗哀傷為主。
感受親人不幸遭遇 常嘆人生苦難
龍瑛宗回憶在5、6歲時,最喜歡看漫畫書,他優遊於圖中的漫畫人物,因為那些喜怒哀樂的表情,引起他濃厚的興趣。每當夕陽西下,傍晚時分,鄰居老少與兒童,會聚集在自家雜貨店門前,散落盤坐,聽父親講《西遊記》、《三國演義》等故事。幼小的龍瑛宗也參雜其中,聽得津津有味。父親反覆講述的故事,亦逐漸啟發龍瑛宗日後對文學產生嚮往。7歲時,曾到地方豪族所建的彭家祠堂私塾讀《三字經》,不久因被日警干涉禁止學習漢文而中斷,從此喪失自小學習漢文的機會。
龍瑛宗8歲進入北埔公學校(1898年創校,為現今北埔國小的前身)就讀,升上五年級後,經由愛好文學的導師成松老師引介欣賞抒景歌的《萬葉集》,自此開始接觸日本和歌的閱讀與創作,對他日後文學之路啟蒙影響深遠;加上六年級時年輕的須藤老師對其優良寫作公開朗讀的鼓勵與語文程度之讚賞,奠定其日後發展文學創作才華的基礎。
成松教師引介啟蒙 影響文學之路
1925年,龍瑛宗從北埔公學校畢業,旋即進入同校高等科二年級。父親希望龍瑛宗唸師範學校,因學費便宜、職業有保障,是窮苦人家嚮往的發展途徑。經報考臺北師範學校(當時新竹師範尚未建校),雖然筆試及格,可是身體檢查及因為天生口吃而面試不及格,竟告落榜。龍瑛宗曾向考上臺北師範的同學彭瑞鷺借閱讀過的吉田絃二郎(1886-1956、早稻田教授)的散文,此多愁善感的抒情文,令他愛不釋手、再三品讀。由於龍瑛宗沒有足夠的錢買書,只好有空就去村裡私人圖書館看書,在那裡他閱讀了片山伸識的《唐吉訶德》,那是龍瑛宗第一次閱讀到的世界名著,也因此養成大量閱讀世界文學與吸收西歐思潮的習慣。
1942年濱田隼雄、龍瑛宗、西川滿、張文環合照。(照片龍瑛宗文學藝術教育基金會提供)
龍瑛宗的一生創作可分為四個階段,一、1937至1945年,此一時期是龍瑛宗創作最活躍時期,其小說及詩文評論在臺日報刊和雜誌發表;二、1945至1949年,戰後初期除了小說創作之外,龍瑛宗並在其編輯的《中華日報》日文欄開闢「名作巡禮」專欄,介紹中外名著與思潮;三、1949至1979年,將近三十年的停滯期,除了有少數的翻譯和編輯活動,沒有實質的對外創作發表;四、1977至1999年,退休之後重返臺灣文壇時期,此一時期龍瑛宗除了將孕育多年的題材,以日文創作多篇小說之外,並且完成生平唯一的長篇《紅塵》,1980年以後,嘗試用中文寫作、自譯部分作品外,寫下可觀的隨筆。
龍瑛宗的文學表現,初期以反映當時臺灣知識分子的蒼白無力與挫敗哀傷為主,如〈植有木瓜樹的小鎮〉、〈白色的山脈〉、〈龍舌蘭與月〉等,而後創作一系列以表現臺灣女性刻苦耐勞,自重自立的女性小說,如〈不為人知的幸福〉、〈一個女人的記錄〉、〈崖上的男人〉等,表達出殖民地解放與族群融合的文學。其次,龍瑛宗擅長描繪在現實與理想中掙扎的知識分子,那種在挫折的現實面前、卻又隱含對生命與文學夢想的熱忱冀望。
初期作品 反映當時臺灣知識分子的無力
事實上,龍瑛宗以其纖細敏感的生命特質,觀察殖民地現實與臺灣知識分子的苦悶與無奈,例如研究臺灣文學的陳萬益教授就曾形容「黑暗的時代、坎坷的生命和既美麗又悲哀的文學,一幕幕從他內心最深處,重新被喚醒:這一生,猶如蠹魚,孜孜矻矻的以文學餵食自己的靈魂,排解自己的孤獨;可是,文學像暗夜的一顆星,殖民地陰影籠照底下的一盞燈火,為生命帶來一點希望,……。」
龍瑛宗戰前作品(照片龍瑛宗文學藝術教育基金會提供)
龍瑛宗藉由成名之作小說〈植有木瓜樹的小鎮〉抒發與釋放出人們內在深處的脆弱與渴望,該文最後並沒有以積極進取的態度、某種程度的理想實現作為結局,卻表現出知識分子的深層沮喪、悲觀和虛無,反而更令人面對、思考如何解脫生活的重重限制與枷鎖。誠如前國立臺灣文學館館長林瑞明所言,在龍瑛宗以男性為主角的小說中,有著交錯摻雜屈從與傾斜的一面;而在其女性構圖的創作中,如〈不為人知的幸福〉,則又傳達出堅持與反抗的潛在意圖。
故鄉,往往是許多藝術家的創作泉源,它象徵的不僅是地景思情,亦是啟迪其創作潛質的內在精神。翠嶺環山的五指山下是龍瑛宗的故鄉北埔,寒村故居前二級古蹟慈天宮的後山,為紀念來臺墾首姜秀鑾開墾竹塹大隘,取名秀鑾山。龍父經常帶著幼小的么兒,至山上徘徊玩耍,每當楓紅點染滿山遍谷,故鄉的空氣顯得格外清澈芬芳;而每逢十五的圓月高掛天際時,天空會撒滿著水晶般的繁星。龍瑛宗幼小的心靈,眺望著繁星點點,幻想著繁星的盡頭又是什麼呢﹖好奇心帶給他幻想,他的心中愈是充滿好奇、愈是想探尋解答。父親說:「尋求解答只有靠讀書。」遂促使龍瑛宗幼小的心靈裡堅信,「不能浪費生命中的每一時刻,直到生命的盡頭。」
橫跨日治與國民政府 作品突破語言障礙
龍瑛宗自幼沉默寡言,一貫地謙虛微笑容顏,往往沉浸於豐富的想像與閱讀世界。他主要以日文為創作的工具,亦廣泛汲取法俄寫實主義、自然主義、現代主義、日本新感覺派、超現實主義文學…等世界文藝潮流,發展出唯美浪漫又冷峻精準的風格。其穿越過臺灣歷史特殊遭遇、無顯赫的學經歷與身體的不適,卻淬煉出年輕的堅韌心靈,觸及生命的創造與昇華,以及對自己的文學深具信心。綜觀其執著文學的一生,橫跨日治時期與戰後國民政府時期,不僅突破語言障礙,更寫就不少中文作品,堪稱跨越語言藩籬的傑出文學家。
(本文轉載自《民報文化雜誌》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