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現代教育的盲點—國家應把這種有關人生觀的思想告訴學子
各位或許聽過日本曾經發生過奧姆真理教的事件,當時最令日本人嚇了一跳的是,有很多讀自然理工科學的博士竟然相信教主麻原真晃的話,而替他做了會致人於死地的毒劑。很多人就問:何以學歷這麼高又這麼多的博士為何沒有所謂的基本倫理觀呢?其實,我的小學同學於台大電機畢業後,到美國留學,在美國國防部上班,但他的腦裡只有國民黨教給當時學生的三民主義思想,如果跟他講社會議題,他大概都是保持沉默,不然就是以三民主義的講法來分析社會。這不外顯示出許多讀理工生醫的學生常常忽略人文科學與社會科學的重要性,他們過於專注自己的專攻,也不太想去碰觸這類知識。
其實每個時代的人都會有各個時代的煩惱,古時候的人能夠吃飽是最大的問題,而現代的人看精神科的比例就非常高,也由於科學高度發達,所以有很多人就信仰新興宗教,也有回歸傳統宗教的。從整體來說,年紀越大越會碰到死亡的問題,人們自然容易去尋找慰籍內在心靈的宗教,而一般年輕人碰到內心問題時,較容易尋常刺激以解決一時的迷惑與困惑,因為死對他們來說似乎是還很遠的事情。
有人說古代的印度,天氣酷熱,環境險惡,對於「活著就是苦」這句話就有實際的感覺。所以印度教的各個宗派與佛教都認為一切皆苦,而尋求解脫,而在阿拉伯世界,多的是沙漠,早上熱得不適人居住,只能晚上工作,其風土是不適合人的生存,所以他們自然很容易產生一神教,祈求神的救濟,夢想著理想的天堂。猶太教、基督教、伊斯蘭教都是以舊約聖經為共同的經典就是這個典型。至於以黃河流域為中心的漢文化,則相反的是追求長生不老,所謂好死不如賴活就是這種生死觀的顯現。秦始皇追求長生不老,道教有所謂的煉丹術追求長生,在漢人社會自殺的比率相對低。
在現代的世界,我們每個人都有宗教信仰的自由,但是國家卻必須把各種安身立命的學說乃至宗教告訴接受國民教育的學生,讓他們長大以後自己去抉擇自己之所需要,這將給現在的人們在人生迷惘、困惑時,至少可以有參考的資料而為自己的人生做安排。
二、儒家生死觀與漢人
儒教與印度教、佛教乃至基督教非常不同。如上所述,漢人的觀念是好死不如賴活,喜歡養生以求長壽。而把漢人的這種願望變成理論的儒教是有其一套理論的。一般人會認為儒家談生不談死,這種講法只對了4/5,不過如果說:儒教是把長生理論與孝結合而對死後世界不太談則是對的。
民國初年的思想家梁漱溟在一開始的時候研究佛教,後來研究儒教,他在讀「論語」的時候,對於論語中充滿著「快樂、快樂」的文字非常驚訝。而論語確實也不是苦的世界,而是「樂」的世界,例如在開頭時,即是「不亦樂乎」。但是不論如何享受現實的世界,死有一天一定會來臨。對於以現世為最高的漢人來說,死是非常痛苦的事。對於只想到現實的世界的中國人來說,死是非常恐怖的。如此一來,中國人就希望能夠圓滿地說明長生,而創造理論讓中國人可以信服永生而成功的就是儒教。
儒教把人分成精神與肉體,人有精神的主宰者(稱為魂)與肉體的主宰者(稱為魄)。魂魄一致的時候,就是活著的狀態。相反來說,魂與魄分離的時候,就是死的狀態。換句話說,肉體的呼吸停止的時候,本來一致的魂與魄就互相分離,魂到天上去,魄到地下去,這就是死。
從理論上來說,如果能把分離的魂與魄叫回來,而使其一致的時候,就會成為「生」的狀態
但問題就在於要將之呼叫至那裡呢?這是有問題的。
死者的肉體,隨著時間的經過,會只剩下白骨。在變成白骨的骸骨裡頭,頭骸骨被認為具有特殊的意義的,而把這個頭骸骨先留起來,並在其後將之加以埋葬,這就發展成為墓。因此一般人很重視這個骨頭。在忌辰之日把預先留下來的頭骸骨拿出來,在活著人(相對於祖父,很多是由孫子為之)的頭上就蓋上頭骸骨,比擬成死者,在此要使魂與魄合在一起。燒上味道很香的香招攬天上的魂,在地上灑下很香的酒,呼叫地上的魄,也就是把魂與魄招到其歸來的場所—尸(替代物或是紙人)。這就是招魂儀式。或許人們會演奏奇怪的音樂,而以狂亂的狀態跳舞。因為這個儀式,死者就能夠再回到令人懷念的現世。這是透過激烈而又恐怖的咒術之觀念而使人再生的儀式。因為死者能夠再生,所以就想藉此解決人們對於死的恐怖與不安。在持續這種儀禮之中,尸所帶上的頭骸骨就轉變成頭罩(魌頭),後來尸的整體就由木板來取代,並在板上顯現出以死者之姓名為首的死者本身。這個木板就稱之為神主或是木主,漢人就把這個比擬作死者加以祭拜。後來這個神主就被佛教導入,而成為牌位。這種招魂再生的儀式是古今東西極其一般的生死觀。首先,承認靈的存在,把靈召喚而使之在現世再生。做這種宗教儀式的宗教者被稱為祈禱師(shaman)。
但是儒教的獨自性不止於此。在儒教裡,招魂儀式是以祖先崇拜、祖靈信仰為核心,儒教當然祭祀祖先。但祭祀的主持者是誰呢?是其子孫的現在之長,但是這個長有一天也會死,如此一來,就有必要一族持續去做祖先祭祀的必要。換句話說,生子孫是有必要的。如果從肉親的關係來看,就會變成是:祖先⋯⋯祖父母—父母—自己—子—孫⋯⋯(一族)。
如果加以整理的話,這就顯示出:(1)與祖先的關係(過去),(2)與父親的關係(現在),(3)與子孫一族的關係(未來)。儒教不把這些關係零散地加以討論,而是將之統合為一個。亦即將(一)祖先的祭祀,(二)對父母的敬愛,(三)生出子孫這三個行為總括為《孝》。因此,普通人很容易把「對父母的敬愛」認為這就是孝,其實是錯誤的。
因為行孝而產出子孫,使祖先、祖靈再生,自己有一天雖然也會死。但因為子孫及自己一族之祭祀而可能再生於這個世界上。儒家甚至說「(我)身是親之遺體」,因此像基督教認為「子是神之所賜」的觀念是完全沒有的。
結果,在此就產生一個轉換,亦即自己的生命是父親的生命、祖父的生命,更且是遠久前的祖先之生命,因此能夠追溯自己的家系。不要說是百年,追溯至一千年前、一萬年前、十萬年前,進而追溯至生命的源頭,自己也是確實存在的。這我們稱之為「血脈」。與此相對照的,百年前、千年前、萬年前,假如子孫、一族存續的話,自己的個體即使死去,但在與子孫的生命的連續上會繼續存在。換句話說,我們能夠通過孝行去觸摸到自己的生命是永遠的。如此以來,死的恐怖與不安不就可以解消了嗎?
上述這種理論對於漢人來說,可以說是對於死的說明最有整合性的理論。這種死的理論從相反來看,是想要承認永遠的生命的理論。
因此儒教的生命論是孝的本質,儒教把招魂儀式這種通於古今東西所存在的咒術,用生命論加以構成,而成功的做出解除死的恐怖與不安的說明。而儒教就進一步以孝為基礎,在這個生命論上面建立「家族倫理」,並更進一步建立起社會倫理(政治理論),到了12世紀的時候,更在這些理論上面形成其獨特的宇宙論、形而上學。
三、儒家的生死觀難以適應現代社會
傳統的儒學已經受到佛教的影響,因而朱熹就建構了儒家的形而上學(所謂理氣二元論),但隨著資本主義往東的發展,基督教與科學就衝擊了儒學在東方的影響性。其實,人口的移動、社會的流動,具有相同血緣的族人已經被打散,在古代社會,在皇室與官僚對自家家族興旺的思考之下,庶民百姓靠著宗族、家族的力量來維持生活的基本,是漢人的家族與宗族之功能。但是在現在的社會,人們除了靠自己力量與父母的力量來生活之外,所謂宗族、家族乃至同族親戚幾乎都已快變成外人,公共的政治反而變成是更重要的手段。曾經有個笑話說:兩個路人打架,到了警察局,家人一來才知道彼此是親戚。因此博愛思想是我們現代社會所不可欠缺的,尤其佛教把眾生視為父母更是培養現代人的同胞愛的最重要精神,也是使人們較不容易武力相向的一種社會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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