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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文】以母之名——朱孟庠的愛與關懷

 2021-08-09 17:40
朱孟庠〈折翼天使之墜入火坑〉2016,布上油彩,233×91cm。圖/作者提供
朱孟庠〈折翼天使之墜入火坑〉2016,布上油彩,233×91cm。圖/作者提供

朱孟庠(1962〜),台灣師大美術系西畫組及美研所理論組畢業,是一位知名的美術教育家,除實際的教學外,並著有《向現代藝術探險去》(東華)、《藝術就是戰鬥》(典藏)、《心靈畫語》(典藏),及《形.形.色.色──寫給年輕人的現代藝術》(開南大學)等多本著作,深受美術教育學界的肯定;但或許更多的人不知道:朱孟庠也是一位充滿愛與關懷的藝術家。

從朱孟庠的背景看來,她應該可以優遊於平靜、無憂的教育學界,享受作育英才的神聖工作;的確,她曾經有過一段投入校園教學的純真年代,但就在1980年代初期,也是初為人師的年代,她驚訝地發現:那些純真無邪的小女孩,會時不時地偷偷潛進附近的榮民之家,也眼看著她們染患性病、接受治療,而自己卻無能為力的心痛與煎熬。其中印象最深刻的,是擔任小學五年級班導的那年,班上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孩,是妓女戶老鴇的養女,臉上經常帶著一種愁容與失神;到了六年級,班導換成朱孟庠的學弟,這位學弟是虔誠的基督徒,將這位學生帶進教會,從此她的臉上便常出現純真的笑容。

不過,隨著學弟入伍、當完兵役,他們再一起去探訪這位小女孩,發現這位漂亮的女孩,竟然已經因為染毒而下海賣淫。僅僅不到兩年的時間,那位純真漂亮的小女孩,已經變成一副破敗、枯萎的容貌。

朱孟庠初入社會的1980年代,正逢台灣社會面臨政治解嚴、社會解禁的蹦發年代。1987年的「原住民救援雛妓運動」,朱孟庠第一次走上街頭,隨著遊行隊伍進入了寶斗里華西街。那些生活在掙扎、骯髒,與無助中的弱勢女子,激發了她深刻地反省,也開始以繪畫來企圖為她們發聲。

這是一條艱辛而漫長的創作之路,誰願意花錢去買一幅幅描繪「神女」的作品掛在家中?又那個畫廊願意去碰觸和「性產業」這種禁忌議題相關的展覽?而作為公部門的美術館,又有那個主事者願意去扯這種一不小心就會牽扯上政治敏感度的爭議性主題?於是,朱孟庠成為一個找不到發表園地的孤獨創作者。但這一切都無法止息她為這群弱勢女子發聲的企圖與願力。

從較早的原住民雛妓,到華西街的神女,再到日治時期的慰安婦,乃至戰後813的軍中樂園…….,朱孟庠的關懷,不斷擴展,也不斷深化。2007年,她閱讀了當代文化研究經典之作的《黑色維納斯》一書,更開始進入邊緣論證、強權制約,乃至父權支配的議題思考;也對自己生為「芋頭蕃薯」女兒(父親外省人、母親本省人)身份的反省。而〈黑色維納斯的悲劇〉(見下圖)正是這個時期的創作。


朱孟庠〈黑色維納斯的悲劇〉2007,布上油彩,162×120cm。圖/作者提供

巴特曼是讓非洲與歐洲爭議了兩百年的女人,她死後,外生殖器甚至還被保存在巴黎,作為實習醫生的研究對象;而她凸翹的臀部,長久被歐洲報刊當作嘲笑、諷刺的話題,更成為非洲女性被歧視、戲謔的象徵。直到2002年,巴特曼的骨骸才被送回南非,並以國葬的儀式來安葬。朱孟庠的〈黑色維納斯的悲劇〉,畫面右上方隱於薄霧中的地圖,正是巴特曼的故鄉非洲好望角,那也是歐洲殖民主義國家展開其探索、壓迫歷史的地標;下方的花朵,則是南非的國花。不論故鄉或國花,都被一種迷濛的白霧所籠罩,代表一種被稀釋、掩蓋的真相與記憶。

相對的左側,則是一具被當成研究對象的骨骸;令人聯想起,台灣日治時期被放在博物館中當成標本的原住民抗日領袖莫納魯道的遭遇。

畫面中間的部份,上半是一個閉目沈思的黑人頭像,有著一種不可侵犯、無法動搖的自尊與自信;下半則是一個好奇凝視非洲女子身體的白人男子側面……。

朱孟庠的關懷,在這裡跳脫了台灣自身的歷史,關照一個更具人類全視野的人權議題。這樣的關懷與反省,也促使朱孟庠經常在報章、網路上發表議論,範疇涉及政黨交替之後轉型正義等課題。

不過,在諸多議題當中,對弱勢女性的愛與關懷,仍是她最核心的思維;而這樣的思維,自與她和母親間長期的生命連繫密不可分。


朱孟庠〈小丑王后之假面〉2015,布上油彩,72.5×60.5cm。圖/作者提供

出於「芋頭蕃薯」家庭的朱孟庠,父親是來自中國大陸的窮困軍人,母親卻是鹿港當地的望族之女;在那個保守的年代,母親下嫁父親,開始她艱困卻不自認委曲的生涯。父親正直的個性,最後遭到被逼退的命運,沒有退休金,只有月退的一點半俸;無路可走,只好放下五個孩子,考過托福前往美國念書。身為長女的朱孟庠,當年只是小學三年級的小孩,看著母親如何挑起這個家庭的重擔,也幫不上什麼忙,甚至讓她一度產生逃離的念頭。

到了國三,父親終於回來。這六年當中,沒有見過父親一面,記憶中只有母親任勞任怨地支撐著這個家庭。留學回來的父親,因年紀已經不輕,也很難再找到較好的工作;家中經濟仍然困難,朱孟庠和妹妹都只好選擇就讀公費的師專。

經濟上稍得寬解後,生性帶著叛逆因子的朱孟庠利用暑假期間,剪去長髮,女扮男裝,一人前往中國大陸自助旅行;從雲南搭火車到敦煌,然後沿著天山南北路,北走伊犁、西至帕米爾高原,還翻越高嶺,到達巴基斯坦……。兩個月中,完全無法和家人聯絡。


朱孟庠〈雌雄莫辨之假面〉2015,布上油彩,91×72.5cm。圖/作者提供

直到中秋節的晚上,才回到台北,一進家門,那位向來堅強、嚴厲的母親,竟然放聲大哭;朱孟庠瞬間才知覺到自己對母親感受的忽略。從此她刻意陪伴母親,帶著她前往印尼峇里島、台灣東海岸,母女難得有歡顏同遊的機會。不過,很快地,母親的身體狀就一路變壞,經歷罹癌、化療、再復發的折磨,最後以58歲的年紀辭世。


朱孟庠〈武裝離去〉2008,布上油彩,145.5×112cm。圖/作者提供

朱孟庠延續父親耿直的個性,卻深刻見證母親那份無怨無悔、包容一切、不求回報的台灣傳統女人的美德與命運。對周遭弱勢女性的關懷,既來自朱孟庠血液中那份對公義、人權的堅持,但也是對母親一生命運的反照。

在朱孟庠的藝術創作中,對命運擺弄下的各式弱勢女性處境,從早期的同情,進入理解,乃至最後的歌讚。那是一種對命運永不屈服的勇者的畫像,既帶著對社會不公不義的抗爭,更對女性獨立、自覺,進而心靈幻化、飛翔的深刻期待、祝福,與敬意。(見下圖)


朱孟庠〈變身—自主,如鳥飛翔的刺青女郎〉2016,布上油彩,65×50cm。圖/作者提供

作者簡介:歷任成功大學歷史學系副教授,台南市政府文化局首任局長,台北市立美術館、高雄市立美術館、國立臺灣美術館典藏委員,台北市公共藝術審查委員,行政院文建會國寶及重要古物審議委員會委員。

※本文原載於 《藝術家》雜誌555期,2021年8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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