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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文】七月普度,不要忘了數萬名海外英靈

 2016-08-07 20:18
位於八卦山的「乙未保台和平紀念公園」一景:乙未八卦山戰役碑誌。圖/陳婉真
位於八卦山的「乙未保台和平紀念公園」一景:乙未八卦山戰役碑誌。圖/陳婉真

每年的農曆7月,是幽冥界的「過年」,各地紛紛舉辦中元普度法會。這是台灣很重要的民俗祭典,大自政府機關,小至民間廟宇、菜市場、社區、居家,莫不準備豐盛祭品,希望讓「好兄弟」們好好梳洗一番、飽餐一頓。

往好處看,這是敬鬼神,而且冥陽兩利。但更深一層探討,中元節在台灣能夠興盛,也有特殊的歷史因緣。那就是台灣這三、四百年來戰亂頻仍,死傷無數,因戰亂或械鬥而死者,很多是曝屍荒野,事情平靜後才草草安葬,姓誰名啥已無可考,大多是集葬一處,所謂「老大公」、「大墓公」、「萬善堂」、「有應公」等皆是。

例如基隆因為是台灣重要的海港,早期的閩客械鬥、清法戰爭、太平洋戰爭、國府佔領台灣等事件,基隆都是重要地點;二二八事變,基隆人死傷更是慘重。因此,基隆的中元普度祭典很隆重,名列交通部觀光局「台灣十二大地方節慶」之一。

基隆中元祭甚至飄起一些異國風。1884年的清法戰爭讓台灣人忙著「走西仔反」,也讓一些法軍埋骨台灣,葬於基隆的「法國公墓」,在地人士也會祭拜這些來自地球另一端的當年敵軍;為了讓法國的好兄弟盡興,還會準備法式祭品,法國麵包、紅酒全都端上供桌。

鹿港是清領末期台灣最繁華的商業城,由於各地輪流普度,還流傳一首〈普度歌〉:「初一放水燈.初二普王宮.初三米市街.初四文武廟.初五城隍宮.初六土城.初七七娘媽生.初八新宮邊.初九興化媽祖宮.初十港底.十一菜園.十二龍山寺.十三衙門.十四飫鬼埕.十五舊宮.十六東石.十七郭厝.十八營盤地.十九杉行街.二十後寮仔.廿一後車路.廿二船仔頭.廿三街尾.廿四宮後.廿五許厝埔.廿六牛墟頭.廿七安平鎮.廿八泊仔寮.廿九泉州街.三十通港普.八月初一龜粿店(豬砧).初二米粉寮.初三乞食寮.初四乞食食無餚。」

彰化市因為有八卦山天險,雖然山勢不高,卻是中部戰略重地。乙未戰爭中,義勇軍和日軍的各場戰役中,以八卦山一役最為慘烈。根據吳德功的《讓臺記》記載,除了戰役中「軍民死者四、五百人」外,「彰城設野戰病院,初止患者二百餘人,後數日疫症流行,忽千餘人……至九月中旬,病勢益烈,師團中健者約五分之一。山根少將、中岡大佐、緒方參謀及其他將校,多入鬼籍。」照前述記載,1965年在八卦山坑仔內發現的679具骨骸,應該只是該戰役一部分死者而已。因為光是日本兵在彰化因疫病而死的,就佔了師團人數的4/5。

由於歷年死於戰亂及其他天災人禍的亡靈甚多,彰化人特別重視普度祭典,後來會有興建八卦山大佛之議,也是因為死了太多人,在地人希望藉由興建大佛,保佑彰化不再受災。而發現遺骸的前縣長黃石城,特別把這些骨骸安葬於八卦山大佛後方、彰化藝術高中對面;卓伯源時代又加以整建,成立「乙未保台和平紀念館」及紀念碑,至少讓這些為了保衛家鄉而身亡的英靈,有了一處安魂之所。

台灣歷史上,為了保衛家鄉而犧牲最多生命的,其實不是乙未戰爭,而是太平洋戰爭,總計有20萬餘人被日本政府徵召,多數擔任軍伕(12萬6千多人)。軍伕雖然沒有軍籍,所做的事卻和軍人沒有兩樣。根據統計,台灣兵戰病死而被奉祀在靖國神社者有3萬304人,失蹤的有1萬5千餘人,若再加上被美軍前來空襲致死的,絕對超過5萬人以上。

例如知名的台灣士紳、樹林酒廠創辦人,曾任省文獻會委員的黃純青,兩個女婿都是醫師,戰爭中被徵召赴南洋擔任軍醫卻失蹤未歸。問家人戰後有沒有想去找尋他們的下落,家人說,為了保留一絲絲他們可能還在南洋某處活著的幻想,兩個女兒都不願承認丈夫已死。這種例子恐怕不少。

這些在戰爭中死亡的台灣兵,許多死在中國戰場、滿州國,許多死於船難(船隻遭擊沉);更多人死在南洋甚至遠及新幾內亞的某處戰場。國民政府佔領台灣後,又欺騙台灣人說加入國軍可以學「國語」、可以取得中學學歷,又有薪餉,又不必離開本島,騙了至少1萬5千人到中國打國共內戰,最後生還故鄉者,只有寥寥幾百人。

前不久陸客回國前發生火燒車燒死26條人命,他們的家屬都要來失事現場辦理招魂,才算讓死者可以安心返家。而六、七十年前的太平洋戰爭、國共內戰,卻因為改朝換代的錯綜複雜,以及台灣人命運的不由自主,除了日本政府列冊死亡者被奉祀在靖國神社之外,其他太平洋戰爭失蹤者及國共內戰死亡者,至今無人關心,任令數萬亡靈飄泊海外,這讓人於心何忍?

不要說好兄弟,依台灣人的習俗,連要宰來吃的禽獸,各地屠宰場邊都會立一塊「獸魂碑」定時祭拜;清法戰爭埋骨台灣的法軍有人祭拜;二戰期間死在台灣的戰俘也有立碑紀念。為什麼當年多數是未婚青年的台灣兵死在世界各角落的,數十年來我們的政府始終不聞不問?

台灣古稱「埋冤」。其實能埋骨台灣的,因為有人祭祀,還不是最冤的;那些至今無人祭祀,甚至無人招魂、超度的海外亡靈,更是冤慘之極。政府應盡速迎回他們的英靈,並且以國家的高度,為所有死難的台灣兵(不論是台籍日本兵,或台籍中國兵)設立慰靈之所。套句流行的術語,這是對這群死難的英靈,最起碼的「轉型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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