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520農民運動隔天,我從士林看守所被轉送土城看守所,暫在新收房,午後北市警移送十幾位因520事件被逮捕的人來,其中大多數人都是路過不知情被打被捕。
我向他們說明520農民運動背景,發現僅有3、4位是真心去支援的,現在還記得的名字有3位,張再凱(現在是我同在義光教會的長老)、鍾延斌(曾入籍義光教會),還有台灣民俗情趣研究家柯瑞明先生(台灣風月作者,已故,祈上帝保守他)。獄方看到我向他演講,馬上將我調到孝二舍獨居房,就與許曹德、蔡有全為鄰居。
當時孝二舍除了政治犯,還有劉煥榮等死囚或貪污的公務員,稱保護舍。早上有15分鐘放封,可以到小操場打球或慢跑、散步,有全叫我一定要散步,不然會軟腳。另外,週一到週五下午2點至3點,我們政治犯可以跳房,就是3人在一間房聊天,都是去有全兄房間。沒多久又來了江蓋世,他是612案,可以金錢交保,但他不准別人為他交錢,自願進來的,我們4人很高興。
許曹德獨創拼音文字以「 山人造反在立國」標音台語七階聲調
曹德兄第一句話:「山人造反在立國」,解釋是台語的七階聲調,他在創造台語獨立拼音文字。因我大學讀過中文系,對文字、聲韻、訓詁(三小學)頗有基礎,曹德兄就將他以注音符號改變朝鮮近諺文式的造型,創造新拼音字母,本來我對台語的變調不甚了解,受了他的啟蒙。
蓋世是在命運之旅到台中站,我當時是深耕雜誌的編輯,採訪他與蔡文旭的遊行,全面報導而結識,這兩人成了我生命中的bosom friend(知己)。因我在「深耕」時,就有以漢字在寫台語詩,被圈內朋友稱為「台語詩人」,其實漢字很難精確表達我的感情。有全兄是台南神學院畢業的道學碩士,教我白話字(俗稱教會羅馬字),7分鐘我就學會了,開始我日後台語文專業的道路,也因讀白話字聖經而有幸成為基督徒,上帝的恩賜得以榮耀祂。
蓋世因為腳出了問題,我們3人都勸他早出獄治療,他才先出獄,他有出過「鐵窗筆墨」(前衛),描寫我們跳房之事,很多篇幅在講我們3人嫌他的台語,說我罵他很兇。蓋世之後,短期進來孝二舍的政治犯還有吳祥輝、潘輝全,但沒和我們「跳房」,放封時有和我交談。當時台獨案尚在審判中,有時他們商討辯護策略,意見不得一致,宣判重刑後,他們並未喪志,蔡有全說一句鄭南榕自焚後的名言:「此仇不報爛番薯」。
台語調符以左邊標原調,右邊標變調
曹德兄的台語拼音專有的特色,是將聲調的調符配合子、母音結合成如漢字的方塊字。他認為如此才能顯示台灣獨特的視覺。最大的重點,因台語是全面變調(華語只有局部變調),所以在左邊標原調,右方標變調,閱讀時聲調看右邊,右邊未有調符時,即是讀左方的本調,相信很多台灣人還不了解台語變調的規則,除了受過訓練的台語文工作者及母語教師。
曹德兄出獄後,仍然想推此套標音,我們參加各種台語音標的會議,游錫堃託黃春明在中研院召開2天的大會,因主題沒有控制好,一人一把號,沒有成績,我有寫一首詩,期待6位非國民黨籍的縣市長有所作為。
自1990年代起,民間對台語標音非常活躍,至少有近10種音標符號案在創造者努力下,遊說社會。國民黨用此污名化,「這麼多套,難以整合,所以台語文不可行」,連林山田等人都公開使用這種論調。我們應該向這些人致敬,他們都是台獨建國主張者,才會費心花錢去思考台語之書寫,各種方案可以討論,但不應因此而否定這些人的誠意和動機。
在諸套方案中,與曹德兄同樣照顧到變調符號的,較明顯的有葉國興先生的「台灣字」,成大林繼雄教授的「台語文書法」。本人在創作中,還是使用白話字與漢字混用,比照日文假名混漢字。所以本人並無提出新方案,因此得到很多先進的信任。陳慶洲是發明家,他提出「科根」拼音案,非常複雜,學習難度高,但出書時,我也寫序推薦。
曹德曾受邀到台大台文社與清、交台文社(清華與交通大學合社)講授他的台語文創見,後來,未有成果。曹德在二重的湯城有公司,我住新莊,他有時心血來潮,就致電我前往。他使用舊報紙,用毛筆字以他的字母,書寫我的台語詩,確實好看,不過,可能只有我看得懂,但他樂此不倦。他非常關注我的作品,1996年後我開始大量發表小說、劇本,他都很仔細閱讀,在他下冊的回憶錄最後章談台語文時,特別稱讚我的漢羅文學作品。我感到受到榮寵。
獄中習得白話字開始以台語創作劇本「許家的運命」
有全兄告別式,蓋世有陪曹德、秀蘭夫婦與會,因他們坐在前排,我與文欽兄站在後方,我有前去致意,他約我有閒再會。回憶錄下部,蓋世幫他做審閱,有些問題就找我和文欽參詳。2018年6月30日在人權園區新書發表時,我、蓋世、曹德兄終於同框合照,可惜有全已不在。曹德兄會後曾邀請文欽、蓋世及本人去新店最好吃的餐廳吃飯,因顧慮他已勞累一天,稱改天再約,結果竟未完成。當下我想起來,自出獄後,我好像沒和有全、曹德同桌吃過飯。
我在獄中習得了白話字後,想起我的本行:劇本創作,終於可以用台語寫作了,就以許蔡為背景,寫了有史以來第一齣台語文漢羅的5幕舞台劇「許家的運命」,以5幕劇訴說台灣史,最後一幕以許蔡台獨的法庭審判為結局。許、蔡是第一個讀者,加以讚賞,並提供一些建議,我樂於接受修改。第一次發表在林文欽接辦的《台灣文藝》革新版第2期。
實踐大學尪仔標社用本劇參加全國大專演戲比賽,在植物園的博物館演出,這齣台語台獨劇,評審中三位外省學者(?)給他們打零分。實踐大學的教官也不斷地威嚇他們。前些年餐會中遇見良心導演李惠仁,他說:「你是『許家的運命』的編劇。」他是當年尪仔標劇團時代的學生,他說還收藏當年演出的海報。
因受命寫許曹德兄和我交陪二三事,牽引出很多回憶。此篇特用中文寫出,台語版另行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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