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咪
五個月前,艾咪第一次來看我時,她的三陽性(ER/PR/HER2都是陽性)的乳癌治療已經在另外一個癌症診所完成了第一個段落,但是她對她的治療效果不滿意,所以另尋去處。她的腫瘤是1.7公分大,磁振造影顯示腋下淋巴結可能已經有癌症侵犯。這樣的狀況通常會先做化療合併HER2雙標靶藥(Herceptin and Perjeta)再做手術。艾咪也許是出於極度的恐慌,討價還價地接受了打折扣的術前治療。通常標準治療包括兩個化療藥及兩個標靶藥,她只同意打一個化療藥及雙標靶藥。之後,磁振造影顯示腫瘤已經消失,艾咪很高興地做了乳房局部切除及前哨淋巴結摘除。手術病理報告結論卻仍存在1.5公分的腫瘤,五個摘除的淋巴結當中,一個淋巴結有少數癌細胞。當她的外科醫師給她病理報告時,艾咪痛哭、咒罵,覺得她受騙了。她覺得化療所受的苦及磁振造影報告都「背叛」(betray)她;即使治療她的醫護人員盡了最大的努力照顧她,也沒有犯任何過失,她決定她在情緒上沒有辦法繼續給她原來的醫護團隊治療。
當癌症治療的效果不如預期時,病人心理上彷彿重複了初聆癌症診斷,震驚、憤怒、難以置信、憂鬱。多數病人慢慢地就接受了事實;艾咪卻是一個大概永遠都不能接受這個實情的病人。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讓她傾倒她滿腔的怨氣,並且在她連珠炮的哭訴當中,試著解釋為什麼她的癌症治療效果不如滿意,在化療及雙標靶藥治療後,腫瘤從1.7公分只有減少到1.5公分。屢次,我的一句話都還沒有講完,就被她打斷,又回到她無止境抱怨身體如何深受化療的傷害,卻沒有任何的好處。最後,我忍不住提高我的音量:「先讓我說完!」(Let me finish my sentence!)她很有耐心的先生也替我發聲。
HER2陽性的乳癌因為標靶藥合併化療的使用,術前治療得到腫瘤完全緩解(complete pathological response)的機會高達50-60%。但是腫瘤是否是HER2陽性有兩種判斷標準:免疫化學染色呈3價陽性,當染色是0或1價陽性時,HER2就認定是陰性;當染色是2價陽性時,進一步檢查(FISH)看HER2基因表現度(amplification)可能最後結論HER2陽性或陰性。艾咪的HER2染色是2價,FISH剛好達到陽性的標準。根據我的經驗,這樣的病人比起HER2染色3價陽性的病人對治療的反應比較差一點。另外,三陽性的乳癌對化療合併標靶治療的反應略低於ER/PR陰性HER2陽性的病人;原因可能是癌細胞不只依賴HER2的途徑繁衍,荷爾蒙受體(ER/PR)途徑也扮演著重要角色。
我的分析説明,艾咪大概在她的忿怒中一點都沒聽進去,倒是她的先生頻頻點頭,同意我的解析。艾咪在來看我之前,已經下定決心不接受放射線治療或荷爾蒙治療,她只接受繼續打一年的 Herceptin。她從癌症診斷開始就一直在看「整合治療」(integrative medicine)醫師,服用許多補充品。因為令她失望的治療成效,讓她找了另一個整合治療醫師。當艾咪説起整合治療時,只有讚揚與信任,相信這些補充品是沒有任何副作用的;她要求我同意與她的整合治療醫師合作照顧她。我告訴艾咪,主流醫學並不完美,有待改進的空間還很大;但是主流醫學是架構在科學證據上的,是誠實告知治療副作用的,是受食物藥物管理局FDA嚴格管制用藥原則的。我坦承對整合治療一無所知,但是我知道所謂的補充品沒有像藥品一般有嚴格的FDA管制。我告訴艾咪:「沒有人能強迫妳做妳拒絕接受的治療。我的責任是幫助妳了解妳的病,協助妳選擇對妳最有益處的治療。」
艾咪在打了一次Herceptin 後,決定停止治療,她的整合治療師建議她做放射線治療及荷爾蒙治療。我支持她停掉Herceptin的決定,並且給她開了荷爾蒙藥。既然她不再接受每三週一次的Herceptin注射,我説她只要每三個月回診就可以了。艾咪居然對於我不會常常看她表示失望。因為她的難纏的個性,我的護士們則慶幸不再需要常常看到艾咪。
艾咪在我看來是一個活在她自己架構的象牙塔裡的人。她是一個身材高挑,五官清秀,皮膚如牛奶般雪白,有著豐盛自然卷紅頭髮的麗人。她在化療期間,使用「冷帽」(cold cap)預防掉髮(以乾冰冰桶保持冷帽有足夠的低溫來冷卻頭皮的溫度,以減少化療藥在頭髮毛囊的藥量,而能減少化療常見的掉髮。冷帽及乾冰桶是保險不給付,病人一個月付300到500美元的租用費使用冷帽。病人從化療滴注至少半個小時前就要緊緊地以冷帽包覆著頭皮;因為頭皮的體溫會慢慢提升冷帽的溫度,病人需要有個「戴帽人」(capper)幫忙換上從乾冰桶拿出來的冷帽)。雖然艾咪的頭髮是保住了,她的眉毛及眼睫毛卻掉光了;這是艾咪第一次看我時的無數抱怨之一。雖然她一直在接受(想必所費不貲的)整合治療,她似乎心理有數「主流醫學」(main stream medicine)才能真正給她一個治癒癌症的機會。儘管她對醫生建議的治療討價還價,儘管她哭哭鬧鬧地控訴化療及手術對她的傷害,她沒有拿她的生命開玩笑,最終還是接受了主流醫學的治療。
看伊凡的同一天,艾咪來回診。她的情緒好多了,也比較能夠保持安靜聽我講話。她在10月中完成放射線治療,卻還沒有決定要不要服用荷爾蒙藥。她答應我,等她身體恢復了,心理準備好了,也許她會同意開始服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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