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少廷先生的夫人，陳林瓊琚女士逝世了，她的孩子陳志立教授打電話告知我這個訊息，我悵然若失、久久不知如何提筆完成這篇悼念的文章。
其實我該稱呼陳林瓊琚女士為師母，因為陳少廷先生是我讀大學的時候閱讀大學雜誌（當時他擔任社長，經常發表令我讀了內心澎湃的文章）而受他啟蒙的政論大師。我在醫學院時代因受大學雜誌影響，常到台南拜訪陳少廷先生，聆聽他談及蔣渭水、林獻堂等日治時代文化協會的台灣知識份子，如何為台灣人爭自由、爭民主、爭人權的奮鬥歷史，也聽他談及當時國民黨政府如何在戒嚴時期剝奪台灣知識份子的言論自由和工作生存權，他自己就是活生生的遭受白色恐怖追捕、逃亡、拘禁、逼迫放棄教職的典型受害者，而瓊琚女士是少廷先生的青梅竹馬，從年輕時就隨著他一起受驚吃苦，這些經驗對於當時還是醫學院學生的我來說，都是空前未有的衝擊，也開啟了我日後台灣意識萌芽，以及走上民主運動和反對運動的重要因素。所以陳少廷先生雖然沒有在學校教過我，但卻是我人生覺醒很重要的啟蒙老師，因此陳林瓊琚女士在我心目中當然是應該以師母相稱才對，也確實我在年輕時代受到了師母很多的接待，常去她家打擾都受到親切的招呼，也感受到她默默支持少廷先生的勇氣和韌性。
但是不知為什麼，後來和少廷先生、瓊琚女士認識交往將近四十年當中，慢慢的我們變成很熟識的忘年之交。少廷先生不知何時開始稱呼我為永興兄？而我也稱呼瓊琚女士為大嫂，我們雙方見面已不只談台灣社會、政治的事，大嫂也常和我談起她家裡大大小小的事，讓我深深感受到大嫂的持家辛苦和對家庭的付出無怨無悔，她不只要支持少廷先生對抗不公不義的政權迫害，她還得照顧一家老少大小的生活和經濟重擔，對於孩子的關心及跟隨著少廷先生所受的苦難，大嫂可說是我最敬佩的台灣女性典範之一。我常覺得少廷先生一輩子辛苦，但比起少廷先生所受的苦，瓊琚女士的受苦恐怕更是外人所無法了解，而她卻能承擔起時代的苦難，支撐起家庭的重擔，我對大嫂的尊敬實在無法用筆墨形容。
或許是我醫學院畢業後，作了精神科醫師，也參與了台灣的人權工作和文化運動、民主運動，我和大嫂的互動隨著年紀愈增長而逐漸從學生時代的聆聽者、受照顧者，慢慢成為大嫂的傾聽者，和分享喜怒哀樂、分擔痛苦憂傷的支持者。我曾經幫忙大嫂，為了她失聰卻充滿繪畫才華的兒子志和兄舉辦畫展、幫忙賣畫、找工作、說媒成親，我在大嫂身上看到母愛的光輝，也看到自立自強的孩子帶給母親的安慰和驕傲。我也看到大嫂在照顧兒子志正得了癌症後，她的慈母憂心和堅強支撐兒子的醫療，而在少廷先生晚年的身體健康受損行動不便後，我發現孩子們對他的照顧和大嫂的悉心照料終日陪伴令我深深感動，後來少廷先生過世之後，我比較少去看大嫂，只有偶爾在電話中請安聯繫，但我一直覺得大嫂應該可以更長壽些，安享幾年輕鬆的人生。沒有料到如今大嫂也到天堂去和少廷先生相聚，我只有默默祝禱大嫂：「安息吧！那美好的戰妳已打過，該守的道妳已守住，上帝將賜福妳永恆的平安！」
2017/11/25
專文屬作者個人意見，文責歸屬作者，本報提供意見交流平台，不代表本報立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