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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文】河堤

 2019-02-08 16:30
這個島上的海洋之子,為什麼會失去對海洋的依戀,莫非是因為我們失去了一片沼澤?或者我們已經失去冒險的童心呢?圖/陳俊廷攝
這個島上的海洋之子,為什麼會失去對海洋的依戀,莫非是因為我們失去了一片沼澤?或者我們已經失去冒險的童心呢?圖/陳俊廷攝

南方,這座城市的母親河,是台灣少數被稱為河的河流,認真來說,這條河並不寬廣,甚至不如一條溪,但是,卻承載這個城市的記憶和夢想,小時候,我曾經沿河而行,最終看到大海,才知道,原來我居住在一座島嶼上。

四百年前,這裡是一片沼澤,漫生的水草和開著紫色花朵的布袋蓮,交錯生長,以及不知名的雜木和野榕,世居柴山的馬卡道族人,曾經在這一片沼澤泛舟悠遊,從沼澤的出海口丹鳳嶼,可以泛著小船「AVANG」,一直通到仁武的田尾港,荷蘭人來到這個地方,發現沼澤帶著大海的鹽分,所以就把它稱為鹽溪,沼澤上還有筆直衝上天際的樹林是楠木,這樹林是過冬候鳥,最佳棲息地,也因此,在沼澤尾端的地區,還留著楠梓的地名。

靠近海洋的第一個港口叫做大港,現在城市還留下「大港埔」的地名,接近三民區的港口是三塊厝港,而最後還可以行船的港口在左營,稱為田尾港,馬卡道族人就在這片沼澤,河海交錯的地方,過著捕魚狩獵生活,歷經數百年。

馬卡道人是西拉雅族一支,柴山貝塚證明了,過去馬卡道人的生活方式,清國統治台灣212年後,馬卡道人已經在漢化生活中隱沒,這是強勢文化碰撞弱勢文化的結果。

大航海時代,荷蘭人為打狗的沼澤,取名鹽溪的時候,同時也來到非洲內陸尚比西河,進行黑奴販運,1853年,英國探險家李文斯頓曾經路過這條河,發出一個驚嘆:「多麼偉大的河」,尚比西是非洲母親河,也是血淚之河,更是「神的公路」,大航海時代,荷蘭傳教士經由這條河,把基督福音傳播非洲,但是,這條河是神聖之河,卻也是罪惡之河,早期捕獵黑奴時代,也曾經是運送黑奴的大河,手腳被鐐銬綁住的黑人,被塞進黑暗船艙中,一邊掉淚,一邊吟唱著靈歌,歌聲好像還漂浮在河面上,尚比西河,充滿黑人歷史血淚的記憶,很可惜,我們對鹽溪既沒有血,也沒有淚,我們對這片沼澤的記憶,卻如此淺薄。

打狗山下童年往事

河流和沼澤,無法分清交界,而這片蒼海如何變成桑田,現代人已經不復記憶,1895年,日本人來到這個地方,沼澤已經乾固,沼澤中間水深的地方五呎,日本人用人工開鑿後,河流加深,被稱為打狗川,面向海洋的山就叫打狗山,我的童年是在打狗山下度過的。

日本人拓寬打狗川目的,在於行船,早期日本拓植台灣,居住的日式房子以木造居多,為了從南洋進口原木,高雄港是大本營,一直到戰後,高雄港仍然是進口原木最大宗,沿著河岸的工廠林立,幾乎都是鋸木廠和合板製造居多,原木在港口卸下後,一整排被纜繩綁在一起,然後由一艘小船拖著進入打狗川,有南洋杉,老紅木,做了年輪和尺寸標記,漂浮在河中,我還記得;小學時候,我的學校就面對著河,於是,河流上漂浮原木,就成為冒險天堂,我總是不顧危險,在原木上崩跳著,一邊唱著歌,一直到學校,學校擔心孩子落入水中,有時候,訓導老師會在岸上站崗,只要發現孩子跳木頭,就會挨一天罰站。

80年代後,整治河川的呼聲四起,現在,被綁成長串原木,已經從河面消失了,河面的布袋蓮被撈走,家庭排放汙水禁止進入河道,河岸上合板工廠,也因為工業轉型而搬離,最終去了馬來或印尼,躲在河岸陰暗處的阻街女郎,也被驅離,原來的木板工廠地,蓋起了大樓,經過整治過的河兩岸,也開滿美麗的九重葛,夏天時候,印度阿勃勒和非洲鳳凰木,更是繁花似錦,過去的河流飄散惡臭也消失了,如果你想知道四百年前沼澤,只可以從河岸仍然保留的一塊溼地公園,想像當年沼澤地區的樣貌,而這個公園,通常是我清晨散步的起點。

海洋之子為為何失去對海洋的依戀

沿著河堤,走到可以看見大海的碼頭,是這個城市許多人一天的開始,河流經過溼地公園後,前面一座橋是城市歷史博物館,過去,此處可以停泊的港叫烏漁港,很可能,馬卡道人把冬季,順著黑潮來島上過冬的烏魚,捕抓後經過這條河,運送到這裡加工曝曬,過了這條橋,前面就是鹽埕,古地名隱含著這個地方過去是一個曬鹽場,當沼澤慢慢縮小的時候,河海交會的地方,逐漸顯露土地的原貌,因為長期含著鹽分,就成為曬鹽的好場所,河流經過這個區域,上了年紀的人還可以從左岸的矮房中,辨認六零年代的酒吧和風月場所群聚的光景,從這個區域一直到港口,整條路上的酒吧招牌霓虹燈,成了六零年代這個城市的印記,美軍在越南戰爭期間,這個城市變成美軍軍艦休息補及的港灣,於是沿著河岸的酒吧和風月場所,拔地而起,煙花女人和進口洋菸洋酒,交織出淪落風塵的血淚,有了愛和無法書寫的羅曼史,還有投河自殺的殉情故事,這條河也就有了愛的名稱了,原來,愛情是最廉價的浪漫,過去,這一區,是城市最熱鬧的地區,但是,隨著城市規畫更新,這裡已經沒落,繁華不再。

在散步中,每一步冥想和深呼吸,是一天最大的收穫,越接近大海,就可以嗅到海風的味道,含著魚腥味的南島海風撲面而來,大型貨櫃輪進港了,還有清晨歸來的魚人,船頭的魚燈還點亮著,穿梭在貨輪旁的小漁船,已經出現在港灣,這裡俗稱打狗灣,本來是馬卡道人捕魚的瀉湖,聽說四百年前,過冬的烏魚會在瀉湖產卵,但是,現在的港已經變成商港,近海漁源逐漸枯竭,只剩下歷史記憶了。

我不急著趕路,站在可以看到大海的海堤,天色剛剛微微亮起,海鳥掠過海面,發出陣陣的嘯音,我心裡想著:這個島上的海洋之子,為什麼會失去對海洋的依戀,莫非是因為我們失去了一片沼澤?或者我們已經失去冒險的童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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