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台灣最南端,屏東恆春半島,夜晚,許多遊客湧進墾丁大街,逛街的人潮和穿梭的車潮,將街道擠得水洩不通,這是大多數人印象中的墾丁。對陸蟹研究學者劉烘昌來說,真正吸引人的地方,是在海岸林。
走進黑暗的林子,劉烘昌拿著手電筒,在樹上、在地下,東找找西找找,1994年他開始在恆春半島研究陸蟹,二十多年來,每到陸蟹繁殖季節,他就會準時到香蕉灣海岸林報到。
一隻毛足圓軸蟹緩緩爬下礁岩,碰觸到海水的陸蟹媽媽,奮力抖動腹部,數十萬隻蟹寶寶誕生了,這是陸蟹生命史上最動人的一刻,也是牠們與海洋切不斷的鏈結。雖然大多數陸蟹已經長住陸地,但是牠們的童年時光,還是必須在海裡度過,如果幸運沒成為其他海洋生物的食物,經過約二十五天的浮游期,才會再返回陸地。
生物天堂帶動觀光 開發進駐毀生態
香蕉灣海岸林,曾是迎接陸蟹新生命最熱鬧的產房之一。劉烘昌曾經一個晚上在一百平方公尺的樣區內,可以觀察到約五十隻大型陸蟹,超過三千隻的小型陸蟹在這裡釋幼,這裡是全台灣陸蟹種類最多的地方,三十多種陸蟹生活其中,多樣性高居世界第一。不只香蕉灣,屏東滿州港口溪一帶,可能是中型仿相手蟹全世界最大族群量的所在地,估計甚至有達到百萬隻。
2002年屏東滿州港口溪中型仿相手蟹集體釋幼的盛況。圖/公視《我們的島》提供
為什麼恆春半島會成為陸蟹最喜歡的棲息環境呢?主要是棲地多樣性高,熱帶海岸林茂密,有些地方還有湧泉,陰涼潮濕,食物充足,加上有完整的珊瑚礁生態系,因而成為陸蟹天堂,也是許多海洋生物的樂園。
生態美景,吸引大量遊客前來,根據墾丁國家公園管理處的統計顯示,造訪遊客從一年兩、三百萬人次,逐漸攀升,到了2014、2015年是最高峰,約有八百多萬人次,各種遊憩壓力隨之而來。
墾丁國家公園遊客人統計。圖/公視《我們的島》提供
陸地上快速的開發建設,飯店、民宿、賽車場、餐廳,從吃、住到玩,各種觀光及休閒設施紛紛設立,就連大型BOT案也進駐,還有各式的水泥化工程,入侵河川兩岸,人們鯨吞蠶食陸蟹的棲地,家慢慢地不見。
飯店、民宿、賽車場、餐廳,從吃、住到玩,各種觀光及休閒設施紛紛進駐墾丁。圖/公視《我們的島》提供
就連陸蟹的育嬰房-海洋,也不一樣了,大量泥沙廢土沖刷至海中。2001年,我們紀錄到恆春半島的海面上黃水橫流,海底黃泥厚達三十公分,許多珊瑚被覆蓋無法呼吸。十多年後,沉積物的影響持續發生,珊瑚一再承受苦難,健康狀況走下坡,整體珊瑚覆蓋率大約減少三分之一左右。
消失,像一種毒氣蔓延,在沒有知覺中,侵蝕著每吋神經。
現在來到屏東滿州的港口溪,滿是陸蟹的繁盛景象,早已不復見。曾經,這裡是讓陸蟹研究者劉烘昌驚艷的世界級寶地,如今百萬紅蟹大軍,剩下不到五千隻,90%以上的族群量已經消失。
另一個研究基地香蕉灣,更成為他的傷心地,近年來香蕉灣海岸林又有外來種黃瘋蟻肆虐,不只大型陸蟹減少九成以上,小型陸蟹更剩下不到1%。
二十多來,劉烘昌看著陸蟹被各種危險步步進逼,相當憂心,其中台26線海岸公路,將海岸林一分為二,使得棲地更加破碎化,成為陸蟹媽媽的生死關卡。
民間官方總動員 盼幫陸蟹找活路
月色中,大腹便便的陸蟹媽媽,開始往海邊前進,準備生產,每年5到9月,是陸蟹釋幼的高峰期,剛好遇上暑假的旅遊旺季,車流量大,橫越二十公尺寬的四線車道,是產婦們最大的挑戰,過馬路就像一場實境版的生存遊戲,為了孩子,牠們必須勇敢關闖。
到底有多少無辜生命,因為車禍喪命,有沒有方法可以減少傷亡?從民間到官方一起想方設法,幫陸蟹找活路。透過路殺調查,希望更清楚掌握有多少陸蟹,命喪車輪下,哪些路段是最容易發生車禍的地點,在陸蟹下海釋幼的高峰期,志工會在部分路段進行交通管制,短暫讓路給陸蟹媽媽。
從民間到官方一起想方設法,幫陸蟹找活路。圖/公視《我們的島》提供
改變需要勇氣,行動可以帶來希望,劉烘昌表示,十幾年前常看到陸寄居蟹用瓶蓋、玻璃瓶等廢棄物當家,現在幾乎看不到了,原因是許多社區居民,會在固定地點放置貝殼,幫陸寄居蟹設立專屬的房屋仲介所,「以前在港口溪河口,可能一個晚上要看到一百隻的陸寄居蟹,有點難度,近幾年一個晚上可以看到上千隻。」劉烘昌說,在所有種類的陸蟹中,只有陸寄居蟹朝正向發展,是黑暗中的那點微光。
早期以塑膠瓶蓋和燈泡當家的寄居蟹。圖/公視《我們的島》提供
當恆春半島的陸蟹族群不斷下探谷底時,唯一只有在後灣海岸,陸蟹種類及數量仍在穩定成長,2007年劉烘昌調查時發現九種陸蟹,現在已經接近三十種,而這片陸蟹新天堂,原本是京棧飯店的預定地,經過長達十一年的搶救行動,2018年通過以地易地的方案,由政府提供海生館旁的停車場土地,業者也同意易地開發,終於保下陸蟹在恆春半島最後的桃花源。
京棧飯店預定地,經過長達11年的搶救行動,2018年通過以地易地的方案。圖/公視《我們的島》提供
「對我來講,當然是開心的一件事,只是後灣海岸林的面積大概五公頃左右,最多有五萬隻陸蟹族群,如果恆春半島只剩下後灣的狀況是好的,我覺得還是風雨飄搖。」劉烘昌說出他的喜悅與擔憂。
2018年10月,屏東滿州的港口溪有些騷動,一隻隻字紋弓蟹的幼蟹們,正奮力上溯溪流返回陸地的家,字紋弓蟹原本是台灣溪流普遍常見的物種,隨著河川整治與污染等環境破壞,族群數量減少很多,這是研究人員與當地居民,近十年來見到最大量的一次幼蟹上溯。
不過超過數十萬隻的盛況,對照二、三十年前,仍遙遙不及過去,估計一隻大型的陸蟹,最老可以活到五十歲,如果牠每年順利生產一到兩次,一輩子可能會產下千萬隻小寶寶,只要其中有兩個孩子能好好長大,陸蟹族群就有機會順利延續,然而現在連千萬分之二的機會都不到。
劉烘昌回想早期研究陸蟹,是看到生命誕生的喜悅,發現陸蟹種種生態行為的驚奇,現在則是見證陸蟹走向絕境。圖/公視《我們的島》提供
劉烘昌回想早期研究陸蟹,是看到生命誕生的喜悅,發現陸蟹種種生態行為的驚奇,現在則是見證陸蟹走向絕境。為了活下來,陸蟹得一關闖過一關,牠們還在進行最後的奮戰,人們也在努力,希望陸蟹的故事,不會在恆春半島謝幕。
本文轉載自:【公視《我們的島》節目—穿梭島嶼20年 海岸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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