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少提到我母親,因我是在讀初一時阿嬤離我而去後,オ回去跟母親同住,也因為如此,我們母女的關係不像一般的母女親密。我們之間好像隔了層無形的膜,她似乎不怎麼關心我,也很少呵責我,我對她更不會像對阿嬤那樣撤嬌耍賴。我不了解母親真正的想法,我也不會告訴她我心中的實話,我有時甚至覺得我好像是借住的房客外人一樣。
一直到我上台北念大學,當時同學都流行穿風衣,天冷時當長大衣,下細雨時可當雨衣,在台北最適合了,因為台北的冬天,幾乎天天下著綿綿細雨,若有了風衣就方便多了。
當時有位遠親在賣成衣,他拿來一件乳白色的風衣,大小長短我穿都很適合。我好喜歡,這是我第一次開口要求母親買衣服給我,想不到母親一口回絕。我說同學們大都有一件,她回了我一句永生難忘的話說「你跟她們是不一樣的,不要跟她們比!」我聽了很氣就脫口而出:「那你為什麼要生下我?」母親沒說話,用一個巴掌打在我臉上作回答。
這個巴掌當然很痛,但我卻有一種特殊的感覺。這オ是真正的母女,オ是心靈的交流,彼此說出藏在內心深處說不出口的實話。我感覺到母親用一句話一個巴掌,把她長期受到的痛苦,重重的烙印在我心上,讓我了解她內心的真實想法。
以後我結婚生子,兩個小男孩說了什麼讓他母親永難忘懷的話呢?
我兩個兒子都讀成功小學,當時一個小四,一個小五。那天他們父親出差,所以就由我替他們送中午便當。
當天下午放學回家,小兒子放好書包對我說:「媽,同學們都問我,今天給你送便當的是你姊姊嗎?我說是我媽媽,他們都不信耶。」多麼令人興奮的話,我知道孩子對大人的年齡沒有很清楚的概念,不過在他們眼中,我應該還是很年輕吧?不然怎會錯以為是姊姊呢?
然後他從書包拿出一張畫紙,上面畫滿了像杯子般的花,他說那是鬱金香,等他長大了,要買一座山,全部種滿鬱金香送給我,因為他常聽我在讚嘆荷蘭的鬱金香有多美,所以認為我最喜歡鬱金香,就立下這個大願。當然我知道這是小孩說大話,是永遠達不到的願望,但多令我感動,多想把他擁在懷裡,可是我怕會嚇到他,所以沒這麼做,只是差點掉下眼淚。事隔三十多年,我不知他是否記得說過這句話,我也沒問過他,但我從沒忘記,甚至有時作夢都會夢到咧。
悠遊自在 何必羡慕別人
在戒嚴時期,政府怕有人利用出國不再回來而逃避當兵服役(其實只有當時KMT高官兒子オ有此特權),規定年齡超過十二歲大的男孩,不論任何理由都不能出國。
我和先夫就趁他們還能出國的機會,帶他們到沖繩和日本作二次出國旅遊,讓他們到外國見識見識。
有一次在吃飯時,我對兩個兒子說:「你們實在很好命,這麼小就能到日本玩,我和你爸到四十幾歲オ有機會出國」。我想他們聽了一定會感激流涕,想不到老大卻說,「那也沒什麼,我們班很多人都到過歐洲美國了」。
我一時語塞說不出話,確實,日本比起歐美根本不算什麼,但是孩子,你知道這是你父母所能給你的最大最好的禮物嗎?而且你班上一定有很多同學連台北都沒去過吧?你媽也是考上台大,オ第一次上台北哩。
但我也趁機給他們上了一課,我說千萬不要跟別人比較,因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人比人氣死人,只要不做虧心事,活得悠遊自在,何必在乎別人過得比你好呢?
我知道這些人生大道理,在十一二歲的小孩耳中,簡直是鴨子聽雷,有聽沒有懂。不過經過這幾十年的社會教育,「你們應該也了解到這個道理。只是我記得你們當時說的話,你們可曾記得我說過的這些話?我想早就忘得一乾二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