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標題【民報】【專文】也胡說寫字—書道與黑道—敬回李弘祺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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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文】也胡說寫字—書道與黑道—敬回李弘祺教授

 2019-07-09 15:05
左起李弘祺、 莊萬壽 、林義正、許文堂。圖/作者提供
左起李弘祺、 莊萬壽 、林義正、許文堂。圖/作者提供

李兄舉手下筆,都是極可讀的範文。初讀以為是一篇談寫字的小品文,後來出現:神、真、美,又進入到學術本色的論述,書道藝術的精神!

我不是書道家,溢美之言,毫不敢當。道法自然,筆通一氣。唯諳於漢字書道行家知之,才能體會張旭雲烟的境界,這是筆外的美感。

李兄談得好:自然的真氣,是神。我聯想到莊子神形說,用筆與所書寫的文字都是形,但運筆者的〈精神〉,是有無可形容的浩大的力量,或也称為〈氣〉,它的擬人化,就是神、神人。可以跨越形體時空,如逍遙遊的鲲化為鹏,波瀾壯闊的遨遊。可以駕馭大自然的雲氣、飛龍,跳出空間概念〈四海>之外。莊子稱為〈神凝〉。這是強調內在精神的絕對自由,具有不受任何干預的主體性。

其實藝術精神,就是個體生命的心靈本然的自由。其所呈現的作品,就是我們所說的自然就是美。一千多年來東方漢字聞名的書法家,創作的力道,是否來自神凝,我無從得知,唯作品流露出來的個人神、氣。欣賞家或可窺視一二。

我所知的是能寫的好字的文人,尤其在科舉恃文、字晉身的時代,是比丶有艷麗多彩的人生。

李兄言臨摹奴隸,實不可取,卻足以壯大門派名利的傳承。確實臨摹解放,自我實現,才能創新的境界。台灣中國文史學界只當奴隸的不少!

台師大中文所,恪守師門家法。上承黄侃、章太炎、俞樾,自認為承乾嘉漢学正统…經学,(沒有現代哲學史學及方法學)、小學(沒有現代語言學的概念)。所謂經學,我非常強烈反對在21世紀還存在的舊封建年代的學門。

當年研所某先生好瘦金体,若干學生就投其所好,走方便之門。

再說到寫字,象形為主的方塊字,是個正方形空間的组合。由眼睛投射到手的動作,是要會〈臨〉,即寫生工夫,這恐與空間辨識的資質有關。我從小就喜歡畫圖寫字,被大人稱讚。一生從來沒有拜師學藝,當然也乏後天的矢志苦練,從來不會成家。不過成年後迄今,書信都習用毛筆。因為字大,可以少寫幾個字。我只樂於我手寫我字而己,無涉書道,更無師門。


美麗島事件後, 莊萬壽出版 六朝思想家《嵇康研究及年譜》自署。圖/莊萬壽提供

年輕時教北一女高中國文、大一國文,學生皆要用毛筆寫作文。字寫得不好,除了執筆勾勒不精外,主要是字的基本線條架構不好,所以先教學生如何寫線條字,我在黑板上做示範:1是架構的平衡,2是密度的均勻。每每学生都會有所進步,只求端正而己,。線條硬筆字,其實就是今天用原子筆寫的字,也是最重要日常生活的書寫,硬筆亦是書道。行、草、楷書皆可行。然而随電腦語音功能盛行,連硬筆字也少寫了。

至於軟筆毛筆字,則減為稀品,幸尚存有藝術和廣告的功能。作為漢字的喜愛者的我、過去也研究甲金文去了解古文,漢字是東夷民族商人創造者,推廣到東亞多國,他是世界上最進步最厲害的文字,字字都有意識形態。是擴張我族及消滅異地族的工具,但也是唯一的藝術文字,要稱漢字,不要叫中文。今天西方世界的拉丁字母,是出自古羅馬人,拼音文字容易創造,容易學習,弱小民族有自己的文字,拉丁文字難成為藝術品。

今天台灣中學校作文,已經不用毛筆了,少數學校還有書道社社團。而日本全國高校還有書道的選修。日本政治人物大半都會寫黑字書道,而台灣不少卻只是黑道!可悲。

寫字日趨式微,我們還胡說寫字。人人都有手指,握筆就能書寫,寫字在人的社會永遠不會消失。


美麗島事件後, 莊萬壽出版 六朝思想家《嵇康研究及年譜》自署。圖/莊萬壽提供


美麗島事件後, 莊萬壽出版 六朝思想家《嵇康研究及年譜》自署。圖/莊萬壽提供

【附錄】胡亂說說如何做寫字的奴隸

文/李弘祺教授

說到寫字,我一直思考不到什麽纔是好字,雖説寫得整齊這一點大概沒有問題,足以令人覺得「好」,「工」。所以,大概好好地寫,這個應該是「好字」的基礎。但是有時不能不趕,於是優劣就比出來了。有的人本來已經寫得不好,再為了趕時間,那真的是像人們說的,寫起來簡直就是在「畫符」。這種人寫信給人家,硬就是讓人家覺得不夠尊重。

怎麽樣才能寫出好字來?我一直到很後來才知道傳統的説法是:「臨帖」。也就是說你要「模仿」寫好字人的字。如果你臨摹一個人的書法幾十次,完全變成你所模仿的書法家的「奴隸」,這樣你就能從那裏頭端詳出好字的魂,從而脫胎換骨,甚至於蟬蛻羽化,於是所寫無非都是好字,甚至於能進一步寫出你自己的体,將你的靈魂傳諸千古。

現在臨摹的習慣已經不再流行。從前有人還提倡就是寫鋼筆也可以臨摹,但是現在這個説法更不引人注意,因爲寫鋼筆的人已經差不多消失了,原子筆取代了它。然後,電腦打印又取代了用用原子筆寫端正好字的需要。

然而,在完全放棄臨摹的情形下,有的人寫的字就是好看(或至少看了不會覺得難過),而有的人就硬是難看得令人心中發毛。我認爲後者的學問一定也缺乏「模樣」。我正巧認得有兩位姓黃的學者,他們都各在學界雄霸一方,但是他們寫的字就真的像在「畫符」,而奇怪的是:我對他們的學問也總有「不端正」的感覺。

有的人雖然沒有系統臨摹過字帖,但是寫的字卻還有一定的模樣,就是上面說的,寫得整齊,給人「工整」的印象。好像這個人多多少少能感受自然的美的「魂」,所寫的字,其對稱與否,長短之間的相互比例,上下繁複之間又應該如何擺佈,好像就在他的心與自然的美之間能產生先天的共鳴。這樣的境界本來可以從不斷的臨摹而得到初始的把握,但是有的人竟就是可以自然地掌握到那種真氣,使得美能從他的筆端呈現出來。

我一直無法參透這個自然的共振現象(我開始說的第一句就是這個意思),想不到爲什麽亞理斯多德說最真正的「真」也必然是「美」。從心靈流露出來的真就會駕馭筆端,使得字寫得漂亮。

如果美的境界僅限於臨摹,那麽這個人就是寫字的奴隸,只能說只有「匠氣」。但是如果在臨摹中掌握了美的「魂」,而進而得到解放,凡所寫無不回應宇宙自然的精氣,從而讓它們來運動我的手,我的筆,則我依雖然還是奴隸,但是已經得到了解放,有了充分的自由。也許可以說從此就是一個「寫得一手好字的奴隸」。這樣的奴隸常常被臨摹所桎梏的人所排斥,殊不知這樣的奴隸才是真美及真理的朋友。

我一直對能不通過臨摹而寫出好字的朋友特別欽佩。上個禮拜莊萬壽兄請我吃飯,在座的還有林義正教授和許文堂博士。莊兄的中國學問不必說,他還寫得一手好字,我非常喜歡。雖然我沒有跟他談過他如何學寫字的,但是他的字總讓我覺得有一種飄逸的感覺,充分反映出他對六朝文學思想的知識及内化的性情。談話之際,好像有一雙手和筆在不遠的壁上飄然揮舞,述説著世界和人類歷史的喜怒起伏。李澤厚是近年來難得的闡述中國美學的大師。但是我讀《美的歷程》,覺得思想和哲學很多。然而,渾厚有餘而靈性卻嫌不足。如果我的好朋友莊兄再仙風道骨一點,那麽他就會隨他的字飄拂而起,像以色列先知以利亞一樣,可以搭乘淩雲而去的「火般的車」了。

美的奴隸就是不許規矩來制限我,讓我與自然完全合一,無怪乎中國的書法是在道家最發達的魏晉南北朝時代開始的。缺乏這樣的解放和自由,於是心術不正,也就缺乏那自然的共振和無拘無束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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