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醫生真的不是神，有時候真的會miss（失誤），這個miss病人是沒有辦法原諒的，在目前台灣病人是沒有辦法原諒醫生的miss，所以一定會心裏不舒服，會告」。前衛生署副署長，馬偕醫院小兒科醫師黃富源上星期退休，對於醫病關係，以及健保制度、醫策會評鑑制度與醫療糾紛等不合理現象，暢談他個人看法及遭遇，並請大家別再苛責醫生了。
「應該也要有病人策會」，面對醫病關係，黃富源提及醫師被要求「醫德」，但病人認知未必如此時感嘆表示。同時他也提到個人經歷過的「醫師苦難」：醫療糾紛。最後，他希望大家別再苛責醫師了，「不好的制度要改，不然像這樣也是很痛苦的事」。
和信治癌中心醫院醫學教育講座教授、神經內科主治醫師賴其萬3日舉行新書發表座談會，身為同學兼好友的黃富源醫師也到現場來讚聲，除了談到書中發人深省之處，也提到從醫多年看到的現狀。而他也是馬偕兒童醫院小兒科主治醫師黃瑽寧的父親，父子二人都在醫界打拼。
黃富源提到，書中他也和賴其萬對談，「大家都拼命在利益上，醫生在利益上，後面的財團也在利益上，我也很擔憂」，大家都用高科技，但高科技也沒讓醫生賺到什麼錢，「診斷對的沒有賺到什麼，診斷錯反而賺的多了，這是目前健保的制度」。
「賴其萬要求就耕種吧，什麼時候會發芽，不知道」，黃富源說，賴其萬書中提到行醫的成就感，裏面也提到少年在沙灘撿海星一一丟回大海的故事。少年在海灘撿起海星丟回大海，被問這樣做有什麼用，還會被潮水沖回灘上，但少年說這對那隻海星極有意義，以此故事借喻救了一個人，對那個人有極大的意義。這也是對他極大的激勵。
賴其萬醫師（右）在新書中期勉醫師以耕種態度面對醫病關係，但黃富源醫師認為健保制度大有問題。圖／張家銘
接著黃富源有感而發說，「健保制度真的壓榨了所有醫療的人員，包括醫生、護士」。他提到，昨天他在一個電台，有人問說「你看一個門診，給健保局拿多少」？我說，「健保給診察費一個病是230元~300元，但醫院給醫師50元~90元，長庚給140元~160元」，對方再問他拿多少？「我說，我拿8、90塊」，對方接著說，「我從來不知道你們醫生拿這麼少欸」！
「現在醫界裏面，我們用頭腦的，幾乎被健保局壓榨到苦不堪言」，黃富源接著說，「壓榨沒關係，後面還有很多的…什麼這裏不對刪，那裏也刪，刪沒關係啊，要你申覆，申覆就要寫很多理由，就是那個繁文縟節，真的會把你折磨死喔」！
「繁文縟節載你折磨死」黃富源苦笑：退休了，健保跟我無關了
「我很高興，我在上個禮拜完全退休了，我不再看病房的病人了」！黃富源苦笑說，「所以你健保再也不會告訴我，我哪裏做錯了，我要申報，什麼藥多了，完全跟我無關，這是我鬆了口氣」。
黃富源說，「各位可知道健保真的壓榨很厲害，壓榨這種醫生，我想他是有固定薪水啦」，他說著說著，瞄了一下賴其萬教授，對現場聽眾們說，「如果他沒有固定薪水，我真的想問他說，你留得下嗎？我的固定薪水意思是，醫院給你固定的，比如10萬、20萬之類，假如沒有給你固定的，而是看幾個病人拿多少錢，我不相信好醫生有辦法留下來，非常苦！這種醫生已經在絕跡了，所以你們要珍惜這種醫生」。
「慢慢慢慢這種醫生也在絕跡了，因為醫生也是聰明的。你這樣壓榨我，我當然會選擇另一條路，哪一條路呢？我跟你衝量啊，衝一百多號啊！我跟你做很多檢查啊，做很多檢查可以保護我自己，免得被告」，黃富源無奈說，「所以你會看，廖運範院士在《民報》也寫了一篇文章，就寫說看100號都不是好醫生，我很同意他的看法了」，現場聽眾響起一片笑聲。
「你們自己去看那個100號的，不要以為他是好醫生，的確，這100個裏面的有1個會被他漏掉」。黃富源說，「健保的扭曲制度，不是不能改，我告訴你：既然有辦法健保署長把器官移植費用增加9.8倍，你說有沒有辦法改？以前換肝換腎是1萬8、1萬9，現在是10幾20萬啊，是你肯不肯做」。
黃富源感慨說，「我想誰肯去改變健保制度，去提高醫生的頭腦的診察費啦！不要再藉著這些醫療儀器去賺錢啦」！
他舉過去的例子，只要病人住院一出現危險值，院方以簡訊通知醫生，「手機嗶嗶嗶嗶就響了，我就要起來接，從哪一個病床，哪一個人的wbc（白血球）高到2萬5了，我都要回覆」，「然後一下子又嗶嗶嗶嗶，又說病歷基本沒寫」，「光這些嗶聲就快讓醫生們精神錯亂了」！為了應付評鑑而用高科技來控制，讓醫生們倍感壓力。
「當然我每天都會去看這些訊息，心內也只有想，拜託你嘜擱給我嗶啊啦」！黃富源說，他向院方訴苦看能不能改進作業方式，但院方回覆，「沒啦！醫院評鑑就是要這樣做啦」，「我真的對醫策會非常感冒」。他覺得很無奈，有一陣子只好晚上把手機關掉，「我隨便你嗶啦～反正我一早上就會到醫院去處理」！
所幸在醫師們反映後，拜科技進步之賜，聯繫醫生的方式在二年前已改為和醫師的電腦直接連線，讓醫生們一樣能掌握病人情況，卻不用再為了這些嗶聲，感受鋪天蓋地的莫名壓力。
「希望病人多理解」，黃富源說，「我希望將來有個『病人策會』，就像在講『病德』，醫生要有醫德，病人要有病德，雙方（互惠）嘛」！好的醫病關係與醫療品質必須是良性的互動。
「最後一點，我希望各位知道，醫生面臨的苦難在哪裏：醫療糾紛」！黃富源說，「那個告的次數…我是審定委員，他（賴其萬教授）也是，從五年前增加五倍到十倍的醫療糾紛案」，「你以為五倍大概只有五、六百案，我告訴你！五、六百案件後面，大概五千個案件已經私下解決掉了」！
黃富源說，「因為在醫院的審查過程中，我們知道這地方有些問題，所以先處理。其他那些通通在告的，通通大概都是醫院沒有問題的，給你去告了」。
黃富源笑說，他和賴其萬醫師一樣有愛心，「我學習他的，所以我才會得到很多醫療貢獻獎，什麼獎的，可是直到四年前挨告後，我才恍然大悟：我挨告了」！
醫糾慘痛經驗！黃富源：上法庭尊嚴全沒了
黃富源說，他告訴賴其萬，他被人家告欸，賴問為什麼被告，他回答「一個小孩發燒四天，看不好也燒不退，來到門診，他讓家屬加號，還診斷出是肺炎，要小孩住院，為什麼讓他加號，「是因為家屬說，這小孩的父親也是我曾救過的，所以我同意加號」。
「我不是沒給他看，把這小孩看好，還診斷出是肺炎，還住院，第二天死掉了，（家屬）講所有人都告啦！從第一個蓋章的醫生，到最後一個蓋到的醫生，你們會覺得這有什麼問題？你們大概不知道司改會在做什麼。你（醫生）去那裏，尊嚴都沒了」！黃富源感嘆說。
「心裏面的難過，而且在等待傳訊的時間，心裏面真的…我何苦！」黃富源說，所以有一陣子他就在想，「這個（病人）如果講話怪怪，就不要看了」，現場對黃醫師既無奈又生動地描述心情會心一笑。接著他說，逼到最後，「直到最近我想說，這樣我也痛苦啦！所以又恢復過去，好好問，好好看」。
黃富源說，賴其萬的《杏林筆記》是對所有醫生，尤其年輕醫生很好的教導，「可是我們的制度如果不改，一直叫我們的醫生學習你，大家都會夭腹肚啦！就是說都賺嘸呷啦」！
「你賺嘸呷沒要緊，你太太（賴其萬醫師）還不錯」，黃富源也消遣好友賴其到萬說，他有一次看已故的前台大心臟外科醫師洪啟仁醫師傳記，洪的太太跟他說，太太在八德路開一家醫院叫他回去看，洪醫師說他那時才了解，原來當時在美國，他的教授通電話也是太太跟他講，不知在講什麼，「放下電話教授才跟他講，如果賺的錢太少，抱怨的不是你，而是你太太」。
黃富源說，他用這句話希望大家別再苛責醫師了，「不好的制度要改，不然像這樣也是很痛苦的事」，他說，德蕾莎修女的學生來台時，和他們吃早餐，他問說，面對社會這麼多不公不平的情形，德蕾莎修女怎麼做下去？對方回答，「德蕾莎修女說，我只要能影響一個人，這一生就夠了」，期勉好友賴其萬醫師能影響更多人。
黃富源說完後，賴其萬笑著緩和氣氛，「黃教授從以前到現在都是非常耿直的性格，以前是足球健將，大家都叫它『牛仔（台語）』，像牛一樣衝，在台大醫科時也是在踢足球」。賴其萬說，黃富源性格沒變，他的話讓大家心情很沈重。
談醫病關係，黃富源醫師認為不合理制度應修正。圖／張家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