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1990年代,台灣開始引進外籍移工,廿多年來,一切看似運作平順的日常背後,卻顯得波濤洶湧;看護工在家庭內被猥褻、甚至被性侵的困境,一直鮮少浮上枱面。2018年監察院的調查指出,台灣自2012年至2018年,平均每年發生一百多起移工遭性侵的通報案件,其中七成以上屬於家庭看護工;在受害女性紛紛勇敢站出來、#Me too意識席捲全球的當下,央廣採訪了2位東南亞在台移工,女孩說她們不懂何謂#Me too運動,但她們知道,房門永遠沒有鎖,被男雇主猥褻時若反抗,動輒遭受遣返、失去工作的威脅,這種痛苦難以抹滅。
不只做看護 男雇主要的更多
印尼移工Ani(化名)說:「我是Ani,我23歲,從印尼來,我來台灣是因為我要賺錢和幫忙父母。」
菲律賓移工Mary(化名)說:「我是Mary,我來自菲律賓,我來台灣工作,存錢給父母,因為他們生病了。」
透過生澀的中文,Ani和Mary告訴我,賺錢、照顧家人是她們飄洋過海來到台灣的共同目標;工作前,她們在母國曾接受看護工的基本訓練,對工作內容也都瞭若指掌,但不知道的是,正式上場後,「老闆」要的更多。
Mary說:「當時我要把衣服放在櫃子裡,所以背對著阿公,突然阿公出現在我後面,抱著我和摸我的屁股,甚至把手插入我的肛門;大約五分鐘後,女雇主回家,我跟她說阿公碰我的屁股,然後她詢問阿公這件事,可是我看到阿公一直否認,所以我只好下樓躲起來哭,沒有人可以幫助我,他們都不相信我,因為,這件事只有我和阿公在場,抱歉……(哭泣聲)」
家,是私密且封閉的地方,裡頭發生什麼事,不說,沒有人知道,再加上外籍移工初來乍到語言不通,與雇主間又處在極不對等的上下關係;在剝削經濟與社會弱勢下的劇本裡,似乎注定她們的角色悲情。
關起房門洗澡、按摩、性交易通通來
Ani說:「(問:妳來台灣前,會不會很緊張?)我沒有什麼緊張,因為在印尼的村子裡,也有很多鄰居在台灣當印勞,聽到大家說在台灣工作很好。」
Ani說,她剛到台灣時,照顧一位病重的阿嬷,待了一個禮拜阿嬷往生後,她隨即被仲介帶往另一處工作;只是,一進門沒看到任何需要照料的長輩,站在她眼前的卻是一個年約60歲的中年大叔,接下來,Ani白天幫忙看店,晚上幫大叔「洗澡」、「按摩」。
Ani說:「我每天幫雇主洗澡之外,雇主還要我幫忙按摩,有時候是用踩的,從他背部到屁股部份,幾天後,雇主手開始亂摸,摸我的大腿。」
別小看猥褻、性騷擾,因為,不斷的屈服後,接著可能就是進一步性侵害!
Ani的遭遇不是個案,Mary也紅著眼說,「老闆」甚至明示,拿錢要與她進行性交易!
Mary說:「有時候我會嚇得跑走、大叫,擔心阿公又要來摸我了,雖然我很生氣,但都假裝自己可以渡過這一切;他常要我進去浴室,跟我說洗乾淨我的屁股,但是他還有左半身可以動,所以可以自己洗,所以我拒絕做這件事;阿公還常常對我比手勢說,可以嗎?我給你錢,可以嗎?原本我不太明白,最後才知道他要我跟他做愛,我當然不要,但他就會生氣說,回家啦!不然送妳回菲律賓。」
怎麼辦?若不從,她們動輒被威脅遣送回國,若回去,為了來台工作而積欠的仲介費根本無力攤還。
Me too女孩—菲律賓移工Mary受訪,指控「阿公」企圖拿錢與她性交易,在她拒絕後,「阿公」經常憤而動手凌虐她。圖/詹婉如攝
為還清來台費用 收入不能斷
Ani跟家鄉的父母訴苦,父母擔心她的安危,要她別再在台灣賺錢了。談到遠在印尼,只能仰賴務農微薄收入生活的家人,Ani哭了起來。
Ani說:「(哭聲……)我那時候有跟父母連絡說發生這個事情,可是後來想想,我來台灣也不是那麼簡單,因為有貸款,如果我回去,原本目的是幫忙家裡,若回去會帶給父母更困擾,因為之前為了付那個貸款,家裡已經賣了許多東西,現在,已經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賣了。」
一般情況下,在台移工沒有自由選擇雇主的權力,遇到困難,她們首先是跟仲介反應自身處境,但回應經常是消極以對。
有多次協助女性移工經驗的勵馨基金會社工歐思佑說:「像我遇到有的仲介會跟移工說,前三個月手續都沒有辦好,所以有不適應的問題都不要跟我說。(問:事實上呢?)事實上手續可能真的要辦一個多月,但是也有第一天就打電話跟1955求救,所以若真的遇到問題,沒有關係,她求助後,政府一樣會協助介入,那就是在安置中心等待把前面的程序完成,再幫她辦理轉換雇主。」
夜夜難眠 與猥褻者共寢一室
與「狼」共處!對女孩兒來說,這種情況每一刻都煎熬,Mary提及,她忍受了一年才向外求援,主要是女雇主待她非常好,Mary不忍心投訴女雇主的父親,但生活總是提心吊膽,特別是當她和阿公獨處時,都讓她徹夜難眠。
Mary說:「房間非常小,我睡在阿公床旁邊的地上,距離很近,他每次都可以輕易地碰觸到我,我只能用枕頭擋住保護自己,我常常晚上驚醒,因為擔心我睡著時,阿公又來摸我。」
勵馨基金會長期協助受害女性移工,從實務經驗中得知,女孩兒經常得面臨被要求與被照顧者睡同一個房,甚至同一張床,若好一點兒會有自己的空間,但是不能上鎖,如此,看護工不但沒有隱私、且極易受到侵犯。
Ani說:「我真的覺得很可怕,擔心萬一雇主突然對我做了什麼事,雖然我原本有幫佣的小房間,但是那個不能鎖門,所以我找了一個小倉庫,整理後睡在那邊,不敢再睡在準備給我的房間。」
1955求援 不能成為「失聯外勞」
日夜擔心、受怕!她們在台灣的日子度日如年,為了賺錢,忍耐是唯一的一條路嗎?Ani說,她原本想直接逃出狼爪,但是,家鄉在台的好姐妹勸她,逃逸後,成了在台「失聯外勞」,得冒著被抓後遣返的風險,絕對是條不歸路,好姐妹勸她,其實,台灣有許多管道可提供協助。
Ani回憶當時的情況,她說:「我在那裡只待了九天,因為太害怕了;之後找了姐姐的先生的姐姐求助,那時候身上沒有什麼錢,只有跟姐姐講,後來姐姐幫我求救;我本來有打算逃跑,但姐姐說不要跑,因為逃跑後事情會愈來愈複雜,於是姐姐幫忙我打電話給警察,當天,警察就找到雇主家把我救了出來。」
至於Mary則在不斷被猥褻、性騷擾甚至毆打一年後,終於拿起手機,撥打免付費「1955勞工諮詢專線」求助,現在,Mary被安置在庇護中心,人身安全和吃住不成問題。
勵馨基金會社工歐思佑手中的Me too女孩不只一位,她指出除非家庭看護工主動站出來求助,否則社會很難幫到他們。圖/詹婉如攝
移工吶喊#me too 我不是唯一受害者
台灣就業服務法中規定,移工不得自由轉換雇主,所以,每位移工來台後,會分配到好雇主家?還是不良雇主家?就看個人的「造化」。
當然,依現行規定,若雇主違反法令的情況下,例如:性侵、毆打、欠薪等等,移工就有要求轉換雇主的權力,於是,庇護中心內的Mary「因禍得福」,滿心期盼與新雇主碰面,但是,曾被猥褻的陰影仍如影隨行。
Mary說:「現在我想找新雇主,但是不希望再照顧阿公;我不是唯一被猥褻、性騷擾的家庭看護工,還有其他受害女孩,但她們遭遇侵害的情況後,感到相當痛苦,而且長時間害怕,不敢再談這些事。」
其實,當國家給予受創外籍移工享有選擇雇主的權益期間,是沒有收入的,她們得面臨寄錢回家的壓力,Ani在庇護中心待了5個月,這段日子也備受艱熬;但現在,她如願以償,在一個讓她安心的工作環境裡照顧阿嬤,而且開始寄錢回家,也為自己的將來存了些錢,她開心地說:「(笑聲)有銀行貸款的時候,我寄回家新台幣6、7千元一個月,現在想自己存一點,所以寄回去5千台幣一個月,6、7千元可供家裡平常生活費,還有幫忙給付讀高中的弟弟學費。我現在可以過得很好(笑聲)大約給自己留1萬,2千是每個月自己的支出,可是我這個月才開始計劃的(笑聲)。」
為了保護被害女孩身份不被曝光,我們幫她們取名為Ani和Mary匿名受訪,這些名字就像印尼和菲律賓的「菜市場名」,多到數不清、無法分辨,也代表著在台灣,在超過25萬的外籍家庭看護工中,有著無數的Ani和Mary飄洋過海,尋求更好的生活而來。
Mary說:「(笑聲)我家在菲律賓的小島,所以我希望也能存一點錢,回去之後蓋自己的房子,不用豪華,只要一個簡單、屬於自己的房子就很棒了。」
擺脫阿信宿命 移工女權意識將抬頭
台灣自1992年正式引進外籍勞工,至今26年,社工歐思佑觀察,與早期移工不同,現在的女孩有更多自我保障意識,很多事不再默默承受。
歐思佑社工說:「真的,一開始開放來台灣的移工常見阿信型、吃苦耐勞,那時候被猥褻、性騷擾甚至性侵的黑數更多,政府完全沒有管道及機制協助女孩,那現在進來的大概是1990年後出生的,廿歲出頭,就像我們台灣年輕世代,她們更有權益意識,也加上台灣求助管道的宣導,所以現在台灣真的不錯。(笑聲……)因為1955很方便,又是免費,所以即便她們只是諮詢,也會願意打1955。」
當然,在官方宣導下,協助管道的便利與暢通,也讓受害女孩更容易向外求助,但是,勇於揭發雇主惡行後,幸運之神會降臨嗎?司法能還女孩公道,將惡狼繩之以法嗎?下集專題,繼續探討。
※本文轉載自:【中央廣播電台新聞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