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標題【民報】【專文】不同的「狼奶」:東歐國家拒收難民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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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文】不同的「狼奶」:東歐國家拒收難民背後

歐盟內部因難民問題的對立,主要原因是東歐國家缺少普世價值與人文精神的啟蒙,沒跟上現代文明的步伐。

 2018-04-09 14:00
儘管「老歐洲」(創立歐盟的西歐和北歐國家)威脅說,如果東歐成員國,拒絕按照歐盟配額接收難民,可能會受到制裁和罰款,在最壞情況下,破壞規則的國家甚至有被排除出歐盟的風險,但東歐四國政府仍然表示強硬立場:「寧願被罰款,也絕不接收難民。」(圖/創用CC授權)
儘管「老歐洲」(創立歐盟的西歐和北歐國家)威脅說,如果東歐成員國,拒絕按照歐盟配額接收難民,可能會受到制裁和罰款,在最壞情況下,破壞規則的國家甚至有被排除出歐盟的風險,但東歐四國政府仍然表示強硬立場:「寧願被罰款,也絕不接收難民。」(圖/創用CC授權)

這一兩年,不止一次地在電視上看到,瑞典首相斯特凡.勒文(Kjell Stefan Löfven)在歐盟會議上臉紅脖子粗地吵架,痛斥拒絕接收難民的東歐四國——波蘭、匈牙利、捷克和斯洛伐克。我們這位社民黨首相原是一位工會主席,被認為協調能力出眾,在調解勞資糾紛方面有卓越成就。

然而,即使是最善於協作的瑞典首相,現在也無法與東歐四國妥協了。在難民問題上,歐洲向世界呈現出極為對立的兩副面孔:西歐的友善與東歐的冷漠。兄弟鬩牆,這一道深刻的裂痕是怎樣形成的?在歐洲一體化進程中,東西歐兩大陣營,面臨著怎樣的危機?

由於自己的祖國,曾與東歐諸國同屬於蘇式社會主義陣營,筆者因此發現,東西歐因難民問題導致的衝突,其深層原因在於:大半個世紀歐洲的撕裂與分割,東西歐兄弟喝了不同的精神「狼奶」,在人性上,往良善與冷酷兩個不同的方向發展。

分離後的西歐如同鳳凰涅槃,從二戰的火焰中重生,重建人文精神,成為良善社會。而東歐雖在1990年的政治劇變後轉型,卻並未建立起如西歐那樣民主、寬容而人道的社會基礎。東歐國家未曾在精神上涅槃,而是迅速地以民族主義,取代共產意識形態,其社會充斥排外情緒和對難民的歧視,拒絕以世界公民的身份,承擔起對他人的責任。

東歐有2,000億個理由說「YES

在歐盟吵架時,與瑞典站在最前線的同盟軍,是德國與荷蘭。自2015年難民潮以來,瑞典和德國是接受難民最多、對難民最為友善的國家。在交納歐盟會費方面,這兩個國家也是首屈一指。

因此,我們的首相大為光火,對那些拿歐盟津貼最多,卻拒收難民的東歐國家,他毫不客氣地斥責道:「歐盟不是自動取款機!」支持首相的瑞典媒體也跟著大叫:「東歐國家有超過2,000億個理由,要對難民承擔責任。」

真是一刀見血。這「2,000億個理由」指的是:僅僅在2004年,剛入盟的東歐國家就從歐盟獲得高達2,000億歐元的捐助。正是這筆巨大的資金,給剛進行市場經濟改革的東歐經濟,注入了強大動力,促進東歐經濟的騰飛,與民眾收入的增加。據說,僅是波蘭華沙的一個城建項目,歐盟的補貼就占了70%。

在歐盟會議上,瑞典首相一直堅持他的要求:要求所有歐盟國家,都幫助接收難民。他說,如果一些成員國拒絕這個要求,那麼瑞典將繼續建議歐盟:把重新分配難民的棘手問題,通過投票來解決。這意味著,那些只把歐盟當作提款機、拒絕接難民的東歐國家,將遭到經濟上的處罰。

瑞典首相說:如果我們不願削弱聯盟,每個國家都必須承擔責任。他還談到要承擔申根合作的風險,這意味著瑞典和其他一些國家實行邊界管制,這是向希望歐盟開放邊界的東歐國家,施加壓力的一種方式。

德國總理梅克爾也譴責了那些不按照歐盟要求,履行難民方案的成員國,罵人更厲害的是荷蘭首相馬克.呂特,他直接斥責東歐四國「無恥」。

為什麼東歐對難民冷漠抗拒?

儘管「老歐洲」(創立歐盟的西歐和北歐國家)威脅說,如果東歐成員國,拒絕按照歐盟配額接收難民,可能會受到制裁和罰款,在最壞情況下,破壞規則的國家甚至有被排除出歐盟的風險,但東歐四國政府仍然表示強硬立場:「寧願被罰款,也絕不接收難民。」根據各方面的報導分析,東歐對難民冷酷無情的原因,大致有如下幾點:

一.排斥多元文化。東歐國家的文化比西歐更為單一,大都信奉天主教,在歷史上缺少不同宗教共存的經歷,曾有過反猶排猶傳統並未反省。這次,匈牙利總理歐爾班,公開把難民稱為「穆斯林入侵者」。斯洛伐克政府表示:只接受敘利亞難民中的基督教信徒,不接受穆斯林。

二.擔心恐怖主義。捷克總統米洛什.澤曼說,接收難民,意味著將整個國家,置於恐怖襲擊的威脅之中,他警告:尋求庇護者可能會帶來恐怖主義和傳染病。

三.經濟上的擔憂。眾所周知,東歐國家的經濟能力普遍比「老歐洲」要差。

四.涉及難民潮形成的責任歸屬。東歐國家大都沒有殖民歷史,他們覺得自己並未插手中東戰亂國家事務,是美國等西方國家在阿富汗和伊拉克打了兩場戰爭,因此,他們對中東難民較少愧疚和責任感。

上述四點理由看起來都成立。但與瑞典比較起來,他們所有的理由就都不能成其為理由了。瑞典也同樣存在與東歐相似的不肯接受難民的因素,例如,瑞典也是文化單一的基督教國家,也擔心恐怖主義,更沒有殖民歷史,兩百年來未曾參與任何戰爭。當然瑞典的經濟條件比東歐要好,但瑞典接受的難民是以數十萬計,而東歐每個國家只被攤派幾千人。

那麼,真正本質的原因是什麼呢?這是由於:東歐前共產黨國家,不願對他人的苦難承擔責任。不為他人承擔責任有錯嗎?這就要看當初他們加入歐盟時,曾經有過什麼樣的承諾了。

2004年,十個東歐國家入盟時,曾被要求恪守歐盟價值,其中包括:開放市場、透明政府、尊重獨立媒體、開放邊境、文化多元、保護弱勢和反對仇外。這一系列用來衡量某國家,是否有資格加入歐盟的標準,因於1993年在丹麥首都制定,被稱為「哥本哈根標準」(Copenhagen criteria)。

歐洲一體,乾草會把濕草點燃嗎?

筆者清楚地記得,2004年東歐十國入盟時那狂歡的情景。整個歐洲響起了盟歌——貝多芬的《快樂頌》,淺藍底色帶一圈金星的盟旗迎風飄揚,鮮花、氣球、啤酒、歌舞和照亮歐洲夜空的絢麗煙火……哇!4.5億人結成了一個命運共同體。

進入歐盟的「新歐洲」大都是前共產黨國家。走出蘇共模式的集權時代,他們高興而激動地說:自己曾長期被「老歐洲」拋棄,現在終於回到歐洲的懷抱了。

和他們同樣高興激動的是老歐洲,儘管多個東歐窮國加入歐盟,對西歐工人的飯碗以及社會福利制度都會有衝擊,但「老歐洲」仍支持歐盟東擴,因為這是歐洲人的千年理想。從羅馬帝國的榮光,和基督教教義中產生了這一理念:建立歐洲聯邦來消除戰爭。最後,以康得、雨果為代表的人道主義和平理想,結出了歐盟之果。

有一句非洲諺語說:「乾草會把濕草點燃。」老歐洲人相信,在他們的帶領下,東歐國家會很快融入這個如兄弟般的統一體,建立起一個和平統一、繁榮富強的「歐羅巴合眾國」。

然而,老歐洲人還是天真了一點。當被稱為「全球最大的人道主義危機」——難民潮從中東與北非襲來,悲慘無助的逃難者在海上發生了眾多慘案時,最先向難民敞開懷抱的德國,以及緊跟德國的北歐各國都突然發現,親愛的東歐兄弟,展現了一副冷酷無情的面孔。匈牙利員警一次次對難民施暴,匈國政府還在邊境修建了阻攔難民的鐵絲圍欄。

在匈牙利無情的榜樣帶動下,東歐國家群起效尤,以好鬥的姿態對抗法德為首的老歐洲,逃避自己在歐洲避難機制下應盡的義務。自聯合國《難民公約》于1951年通過後,幾十年來,歐盟一直發揮著道德和實踐骨幹的作用,如今卻在內部吵成一鍋粥。

歐盟價值、忘恩負義與歷史記憶

老歐洲怎麼也想不通啊!當初那些東歐小兄弟申請入盟時,一個個信誓旦旦,承諾要認同歐盟的價值觀,例如:保證文化多元、保護少數民族和不歧視外國人。然而,即使年年拿歐盟的高額經濟補貼,新歐洲小兄弟也以捍衛主權為名,無視《國際人權法》和《歐洲人權法》所規定的避難權,拒絕遵守歐盟的共同避難體系。

回想近百年來,老歐洲接收了多少來自東歐國家的避難者啊!二戰後,東歐發生了1956年的匈牙利事件、1968年的「布拉格之春」和1980年代的波蘭危機,都有大量難民湧入西歐。1990年代,巴爾幹地區衝突,迫使幾百萬人流離失所,老歐洲再次施以援手。那些東歐難民在逃離恐怖的災難之後,大都在西歐建立了自己美好的新生活。

天真的老歐洲人原以為,由於曾有過苦難的逃亡經歷,東歐前共產國家,可能會對難民更為理解與慷慨。他們萬萬想不到,東歐會如此忘恩負義,對尋求庇護的難民,表現出如此憎惡的態度。

儘管深感失望,英國歷史學者基斯.羅威(Keith Lowe)還是善意地猜想說:東歐國家位於基督教歐洲與東方穆斯林國家之間,他們對伊斯蘭的恐懼可能來自歷史記憶,例如幾個世紀前,奧斯曼帝國(現為土耳其)曾大舉進犯歐洲腹地。基斯認為,這種恐懼是很不理性的。

筆者認為,把歷史鏡頭搖回到幾百年前去,這只是基斯對東歐排斥難民的一個心理分析,但是,更重要的精神上的原因,我們還應從離現在較近的20世紀去尋找。

東西分割,兄弟所喝「狼奶」不同

西方傳說中有「母狼哺嬰」的故事,說的是古代有一對兄弟棄嬰,是母狼用乳汁哺育了他們,得以存活下來,兄弟倆後來建造了羅馬城。現在所說的「狼奶」,卻被視為使人兇狠、殘暴的毒液。自1945年二戰結束,冷戰來臨,鐵幕落下,歐洲從政治和地理上分裂了。東西歐兄弟喝了不同的「狼奶」,其人性分別朝不同的方向發展。

在半個世紀後重聚,老歐洲已經經歷了哪些改變呢?從殘酷的種族滅絕,到宣導人權價值,從法西斯主義到民主主義,走向公民社會和福利國家,從軍備競賽到互助合作的歐盟……腥風血雨之後,老歐洲除了經濟重建之外,還深刻反省了歷史,強調社會和道德改良,重建了真正的人文精神,這種人文主義的「狼奶」,使老歐洲像鳳凰一般涅槃再生,建立了多元的富於人性的良善社會。

而東歐小弟喝的是另一種有毒的「狼奶」。二戰後史達林在東歐建立起蘇共信賴的政府,大搞暴力革命和階級鬥爭,採取逮捕、清洗和審判等鎮壓手段,將蘇共意識形態強加給這些國家,使之變成「微型的蘇聯」。在經濟上實行「五年計劃」停滯不前。蘇聯統治不僅傷害了東歐國家的主權利益,還嚴重破壞了其傳統道德與文化。

極權制度對人性的摧殘無處不在。東西德剛統一時,西德人就發現,昔日傑出的德意志民族特質,在東德已蕩然無存。東德人已經習慣於告密、腐敗、爾虞我詐,企業偷工減料……長期制度下形成的痼疾,很難迅速消除,在「蘇東劇變」後,在東歐代替蘇共意識形態的,是氣勢洶洶的國家民族主義。

良善社會與中世紀回聲相對峙

所謂「愛國」的民族主義,是被愛因斯坦視為「人類的麻瘋病」的,是很容易被野心家點燃的垃圾。由於歷史上反猶的慘痛教訓,德國等老歐洲早已對民族主義打了防疫針。然而在今天的東歐,民族主義卻很受歡迎,因其社會不具備包容不同意識形態的基礎。善於操縱民族主義情緒反難民的東歐政客,最能得到社會各階層的支持。

另一個使東西歐對峙的因素是宗教。曾被蘇共壓制了幾十年的天主教和東正教,在社會劇變後迅速恢復與發展。然而,東歐的教會因長期被禁,沒有像西歐教會一樣,經歷過現代人文主義的洗禮,雖然復興起來,卻開始響起遙遠中世紀的回聲。他們的教徒對穆斯林不夠友好,而近幾年投奔歐洲的難民基本上是穆斯林。

對於西歐來說,難民問題主要是一個人道問題,我們所面對的,是處於無家可歸狀態的一個個有血有肉的大活人。他們是基督徒還是穆斯林,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需要幫助。歐盟是一個以開放、寬容和道德為基礎的聯盟,有義務給難民提供人道主義救援。

綜上所述,因難民問題而導致歐盟內部的爭執與對立,主要原因是:東歐國家缺少普世價值與人文精神的啟蒙,沒跟上現代文明的步伐。儘管目前雙方陣營激烈對抗,面臨決裂的危險,但比較起上個世紀來,當今歐洲,顯然是更為團結更為安全了。

令筆者感到安慰的是,老歐洲,包括最善待難民的德國、瑞典與荷蘭等國,今天仍然富裕而穩定,近年來仍在「全球最佳國家」中名列前茅。在川普的美國不願再帶頭承擔世界責任時,民主社會的良善、平等與正義等原則,就只能依靠歐盟來堅守了。

轉載自FT中文網 http://www.ftchinese.com/story/001076834?full=y&archi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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