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東坡 〈卜算子〉最後兩句 : 「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稍改一下,揀盡「肥」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正是我們的寫照。給影劇版肥缺不要,給一提箱十萬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那麼寂寞沙洲「冷」,自是理所當然也。跟老K鬥爭,我們是輸家「魯蛇」呀 !
傅朝樞十月中好不容易表示,他先要處理台灣的房屋財產等問題,一旦弄完,就會找我們一起到國外再辦中文報紙,希望我們稍安勿躁,先把護照跟美國簽證辦妥。我們已了解老傅心懷叵測,絕非善與之輩,如果能留台灣,找到差堪餬口的工作,當然才是上上之策。無奈四處碰壁,徒呼負負 !
最後仰賴的一線生機是畢珍先生的「電話」。
那些年在中國時報主編副刊的主編畢珍,因為我曾數次投稿,來信鼓勵有加,長者風範令人欽敬。所以我曾到他家致意,跟夫人姚姮也同時建立了友誼。畢先生得知我們淒涼的遭遇,熱心表示他會訪謁老闆余紀忠先生,他說余先生一向開明惜才愛才,應該會聘請我們加入中時陣容。不錯,聽說余紀忠先生向來開明愛才,所以畢先生的來電,燃起我們一線希望。只可惜《台灣日報》捅的簍子太大,情治單位既然已將我們列為特別黑名單上,余先生怎好在這時得罪背後黑手的老K呢 ?大概畢先生吃了一頓排頭,此事便不了了之。
連開明愛才馳名的余紀忠先生都不敢聘請,我們確實只能亡命天涯,遠離家鄉了。
不管怎麼樣,辦理護照以及美國簽證倒是不能不優先,原擔心護照未必好辦,新聞人員申請護照必須由新聞局同意,新聞局若刁難,那就沒法度了。好在當時老K一心只想趕走製造麻煩的傢伙,所以辦理護照倒是順利完成。美國簽證呢 ? 我們要申請E2型式,那是可以在美國工作的簽證,此類簽證極難。幸虧美國在台協會的湯姆遜先生,了解此中情況複雜,鼎力協助,並且叮嚀我們能早早離開最好。他甚至語重心長說 : 「越快出國越佳,以免夜長夢多 。」美國在台協會的官員大多中文不錯,湯姆遜先生不但國語流暢,台灣話也說得有板有眼,想必他們另有特別管道,深知我們這對傻瓜命途多舛,前程難卜 !
顯然傅朝樞財產龐大,處裡財務拖沓多日,這段日子我們倒是苦中作樂,許多朋友設宴送行,只不過時間拖延,有朋友不免揶揄 :「你們到底哪天走呀 ?我們的離別宴已經不少次,再不走,錢包就空了 ! 」諸位好朋友的錢包倒是不會空,然而兩傻真正囊空如洗呢 !遠離家鄉出國「鍍金」聽起來似乎甚佳,但是,我們沒房子,「家」中最值錢的只有上百箱藏書,幾幅朋友送的畫作,外加一架二手貨鋼琴而已。書籍繪畫鋼琴對別人也許毫無意義,對我們而言卻是無價之寶,勢必拜託朋友好好儲存。幸虧有朋友在鄉下另有房屋,可以為我們收容「寶貝」。最棘手也最讓我們困擾煩惱的是金錢,大人漂泊流浪固然能一笑置之,九歲和十七歲的兩個兒子怎麼妥善安置,我們才能出國放心一搏 ?
前曾說囊空如洗,其實倒也差相彷彿,那時出國有結匯的一定配額度,大概每個人可結匯三千美金,兩個人六千,合當年的台幣是二十四萬元。記憶中我們好像只能湊足十五萬餘,當時台灣銀行結匯價格合理,如在外面購買美金,一美元遠超過四十元,也許有人想買剩餘配額呢 ?沒想到傅大老闆竟要求將配額讓給他,沒能大方一些補足我們的差額也就罷了,竟然好意思開口需索餘額,貪婪無情無義至此,夫復何言 ?
大約十二月中旬,我們終於離開親愛的台灣,抵達美國舊金山。老傅在舊金山華埠(CHINA TOWN)先已置產,一棟三樓的老舊公寓,讓我們暫時和他的兩個女兒同住。很快的,他物色真正的大豪宅,迅速離開了老公寓,讓我和老爺困守華埠,替他看家。工作到底如何,他絕口不談,只表示將暫時按月付六百美金以維持生計。不多久,他遠走香港,應該是準備建立傅家天下的第一個橋頭堡吧 !到香港他當然會找當地地頭蛇打點一切,每月花區區六百美元「釣住」我們,對他而言,連九牛一毛都談不上呢 !
有錢能使鬼推磨,1980年2月,香港《中報》與《中報月刊》在香港隆重出刊,老傅挖了香港文化界首屈一指的名人胡菊人掌舵,創刊酒會中據稱中共《人民日報》、《新華社》等要員共襄盛舉,熱鬧轟動的新聞,在美國華人圈內成為不少人津津樂道的事情。
在舊金山的日子,雖然也到處走看交友,心境畢竟百無聊賴 ;老傅在香港得意洋洋,對枯等舊金山的我們置之不理。然而,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出乎意料的是台灣時報的社長許世兆奉台灣時報創辦人吳基福醫師之命,計畫在舊金山創辦「遠東時報」,許社長當然找上門來,希望我們接手此工作。硬體由許社長負責,軟體自然我們張羅了。
在國外辦中文報紙表面上似乎艱難,其實有台灣時報做後盾,在舊金山分部,除了半版當地華人新聞,第一版必須加減選擇國際要聞,台灣新聞也要略做調整外,總編輯策畫大體內容,此外需要的人手不多,所以籌備與聘請編譯等工作,進行相當順利。
1980年11月3日,屬於高雄台灣時報系統的「遠東時報」在舊金山創刊了。業務部門以外,編輯部員工包括總編輯兼總主筆一人,記者一人,編譯四人,加上單槍匹馬的編輯在下一人。也就是說編輯部總共七人,如此少寡的報紙編輯部,恐怕是破「世界金氏紀錄」的最小編輯部啦 ! 從此美國華埠多了一份以台灣為主體的華文報紙,華人原有只能選看香港《星島日報》,《少年中國晨報》,《華僑日報》的生態天翻地覆的改變了。
專欄屬作者個人意見,文責歸屬作者,本報提供意見交流平台,不代表本報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