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標題【民報】【專文】台語研究的問題與建議 ——對教育部台灣閩南語辭典的商榷(完)
寄件人 E-mail
收件人 E-mail

【專文】台語研究的問題與建議 ——對教育部台灣閩南語辭典的商榷(完)

 2022-04-05 14:00
有正當的本字不用而要用不相干的同音字,是台語研究上一個值得檢討改進的問題,之所以成為問題,是因為讓人感到台語缺少語言文化的傳承和源流,是隨便拼湊的一種不入流的方言。圖/截自網路之台語注音表
有正當的本字不用而要用不相干的同音字,是台語研究上一個值得檢討改進的問題,之所以成為問題,是因為讓人感到台語缺少語言文化的傳承和源流,是隨便拼湊的一種不入流的方言。圖/截自網路之台語注音表

「爻」是台語文化的光輝

接下來要探討一個多語義的重量級台語詞彙:gau(第五聲,讀如台語「猴」,子音k改為g),其核心意涵為賢明/聰明智慧,引伸為能幹/有辦法,再引伸為很會(如gau 講白賊=很會撒謊)/很容易或頻頻(如gau感冒=很容易感冒)。(筆者按:一個字有這麼多語意,但懂台語的人在不同語脈裡運用自如,並無混淆的問題,這一點可呼應上文所說「別」的多語義並無混淆之虞)。

這個gau的漢字怎樣寫呢?教育部的辭典寫成「上敖下力」,這個字不但漢語辭典不收錄,電腦的中文系統也打不出來,使用這種僻異的字眼作為台語的本字,恐怕會嚇跑想要學習台語的學生。筆者覺得教育部的辭典在這件事情上又是捨近求遠、捨平實而取僻異,恐無助於台語的學習和推廣。

其實gau的漢字簡單易寫,就是易經哲學的核心概念「爻」,華語讀為yao,閩南台語文讀為鼻音ngau,白讀稍變音為gau。

為什麼說是「爻」字呢?理據有二:其一,台語除了上述多語義的gau音以外,沒有第二個gau音,而台語漢字除了「爻」外,也沒有第二個字讀為gau(筆者按:「肴」字在某些閩南語辭典有收錄,也讀ngau,但此發音只用在以閩南台語誦讀漢文古書,閩南台語本身用不到這個字),故上述多語義的gau的本字就是「爻」,這是邏輯推論之必然。

其二,研究語源必須連結到該語言的文化背景,閩南語及其前身河洛語很可能有受到宋朝理學/心學大師二程兄弟(洛學派)及朱熹(閩學派)或比宋朝更早的中原傳統哲學「天人一體」思想的影響,具體表現於閩南台語常說的「人若不照天理,天就不照甲子」,閩南台語很注重天理,例如台灣人遇到不公不義的事件時,即便是不識字的鄉下人也會不假思索地慨嘆:「bo-nti-li(無天理!)」。

依易經哲理,天理(太極)遍在於宇宙萬物及人類生命,體現為無限的自然智慧、功用和變化,易經以八卦→六十四卦統攝之,而所有卦象都由陰陽二爻的基本符碼組成,八卦每卦有三爻,六十四卦每卦有六爻,故「爻」象徵著天地萬物及人事的功用與變化。

孔子在解釋易經的《繫辭上傳》說:「爻者,言乎變者也。」《繫辭下傳》說:「爻也者,效天下之動者也。」出身於河洛的程子(程頤)也在《伊川易傳》中說:「以六爻發揮盡其情義,乘六爻之時以當天運,則天(理)之功用著矣。」這些古代聖賢所說的「變」、「動」和「功用」都是指自然智慧(天理)的無窮妙用,而以「爻」來統攝。這種天理思想融入了閩南語/河洛語,故以「爻」總括天理的聰明智慧,猶如現代電腦學以0+1的基本符碼總括所有的人工智慧一般。

順便一提,台語有一句常用成語「雙頭無一ngau」,這個ngau就是「爻」的文讀音,意思是陰爻與陽爻如果消失不見的話,一切事物的功用和變化就無從談起了,以此比喻事情兩頭落空。這個「爻」字不但簡單易寫,也彰顯閩南台語含藏著古代聖賢的智慧和人類精神文明的光輝傳承,彌足珍貴,值得台語學界重視,並以「爻」取代「上敖下力」。

對台語研究的建議

綜上所述,本文前後一貫的旨趣是,指出台語的很多語源和本字都是人們所熟悉的現代華語或可理解的、有意義的古漢語(如「別」、「爻」),建議台語學界及辭典編者循此進路去探索語源和本字。

由於台灣民眾已普遍講華語,並認同華語文化,故台語的語源和本字應儘可能與現代華語以及有意義的漢語文化傳承接軌,期能提高民眾尤其是年輕世代對台語的重視以及學講台語的意願和興趣,而不宜使用一些生僻、古異甚至是杜撰的奇怪字眼作為台語的書寫文字。教育部的《台灣閩南語常用詞辭典》標榜「常用詞」,卻處處可見到這一類不常用詞,固然顯示該部學者用心在作古籍研究,但辭典是要給社會大眾使用的,是否會成為推廣台語的障礙,值得省思。

很多詞彙已被社會接納為台華同字同義,因此只要使用這些字詞來書寫台語即可,不必節外生枝到古籍裡去找其他字眼;僻異的古字只能作為研究用途,而不宜推薦給民眾使用。例如華語的「人」在人們心目中已等同於台語的jin(如人民)和lang(如台灣人),何必再使用古代的「儂」來取代「人」?當人們已接受「腳」作為台語的kha,為什麼還要把古字「跤」作為辭典的詞條讓大家來學習?難道編寫字典的目的是要人們去學古文嗎?當台語辭典抛棄台灣人已習慣使用的「嘴/咀」而教人改用鳥嘴的「喙」,只會讓學生感到啼笑皆非,徒增學習台語的困擾。當人們已習慣使用「打」字作為台語的pha,台語學者們就不要再搬出扑、拍等字詞來代替「打」。當貨幣的「十元」已被認同為台語的tsap-koh,就不要再教人寫為「十箍」。

最後再討論一個字:「未」,此字在台語文讀為bi(如未來/未知),白讀為bue或be,有二義:一是「尚未」(如「猶未」,讀iau-bue),二是「不會」(如「台語講未輪轉」,讀dai-gi kong bue lin-deng),這些不同語意只要用一個簡單的「未」(bue或be)就能表達得很清楚,何必再編造「袂」、「上勿下會」這些不相干的字眼來加重學生的負擔和學習台語的困難呢?

關於同音字,本文指出若有正當的本字可用,就不要使用同音字,例如「這tsam仔」,其中tsam的本字就是「陣」,台華同字同義,不但彰顯台語的文化傳承和源流,而且有助於台語的學習和推廣,那就不要使用不相干且不得體的同音字「站」來取代「陣」,以免產生負面效果。

最後,筆者建議台語研究應該注重跨語言及跨領域比較研究法。例如本文運用華台轉音規則的比較研究,得知tsam的本字就是「陣」,以及du的本字就是「抵」等等。不但華台轉音可作比較研究,而且台語本身的發音規則或準規則,台語與客家台語、平埔族語和廣東話,以及台語與日語、越南語、韓語等漢字系統的外國語,亦可作比較研究,從這些比較研究中,我們可以追縱到一些正確的台語語源和本字(例如從台語與越南文的比較研究可佐證「別」字確是台語bat的本字)。

尤有進者,一種語言的形成,跟社會、經濟及文化生活密切相關,因此,閩南語的語源研究不能只侷限於古代辭典的引用及古書的考證,而且應從閩南地區(或河洛地區)與中原主流文化的互動中去探索某些閩南語詞的可能來源。

例如本文所發掘的閩南台語「爻」和「雙頭無一爻」,必須從宋朝或更早期對易經哲學的研究及其對閩南語/河洛語的可能影響去推斷其起源。又如本文提到的閩南台語的諸多仿音詞(如亂彈、阿娘、博、嚴),從古代辭典及古書是不可能得知的,必須考察社會、經濟及文化的交流互動才行,例如北方戲曲流傳到河洛或閩南地區,可能使當地人仿效戲曲裡的某些語音。這種情境也發生於早期台灣與法國、西班牙、荷蘭的經濟文化交流,由此帶來了雪文、三貂角(讀sam-diau-gok,即聖地亞哥)等台語對西語的仿音。總之,跨語言及跨領域比較研究對台語語源的研究有其重要性,可彌補古代辭典及古書考據的不足。(完)


專文屬作者個人意見,文責歸屬作者,本報提供意見交流平台,不代表本報立場。

相關新聞列表
生活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