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85年後出生的「新世代」(外國文獻稱為「Y世代」或「N世代」),在台灣歷史脈絡下有一大特色,在他們的成長過程中,正值台灣快速民主化階段,他們沒有歷經先人追求民主的苦痛,從生長的世代來看,他們滿幸福的,一出生就處於相對於我們較好的自由環境,當時又開始進行教育改革,現在20-29歲的年輕人,10個有9個會說自己是台灣人,從李遠哲到阿扁總統,推行以台灣為主體的教育有重大貢獻。
新世代處於資訊取得快速、便利的年代,成本低、溝通快,這樣的環境容易養成現代公民的素養,對社會運作的核心基本價值如民主自由、公平正義,具有強而敏銳的程度,但其沒有經過民主轉型過程,對藍綠政黨的依附無感,很多年輕人的投票行為,以九合一為例,並不代表民進黨比較會栽培網軍或煽動年輕人,他們在國、民兩黨的選擇下,當然是投給和其價值觀較接近的民進黨,但和歷經民主運動的苦難、了解國民黨邪惡本質的傳統民進黨支持者是完全不同的認同,是對民主自由、公平正義這二項核心價值的認同。
當這群年輕人成熟後邁入社會,剛好是台灣歷經重大轉折期,包括新自由主義全球化的貿易浪潮下資本的集中,跨國財團的移動,以及薪資貧富差距的擴大,又在進入高中、大學時見證了馬英九的執政,台灣民主倒退,甚至有學者以「民主獨裁」稱之,這一代具現代公民素養條件的年輕人,在客觀的良好環境下,原本有一個比我們更美好的未來,但這幾年受到政府部門權力運作的影響,他們發現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造成相當大的反差和負面衝擊。
1129公民力量總清算 馬英九應虛位
以這次選舉而言,回想2、3年前台灣發生的各重大事件,從反核、反美牛、反媒體壟斷、大埔土地正義、反黑箱服貿到今年的太陽花運動,爬梳每個公民運動,都直接牽涉到自由民主及公平正義的核心價值,年輕人無法接受、理解政府在民主政治的運作中和人民硬著對幹,在社會力爆發時,欲推動國家社會改革時,面臨了一股很大的牆,而那股很大的牆,竟是在政治部門上的障礙,不論是行政或立法機構,都無法回應人民的期待,再往後看,發現原來後面是中國國民黨和馬英九,同時也理解到何謂黨意綁架國會,而黨意竟是取決於馬英九一個人的意志。
對1129的選舉結果不會很驚訝,我驚訝的是,反撲的力道這麼強,強到超越本來的想像,一開始大家都預期中國國民黨會輸,只是不知道會輸到什麼程度,輸成這樣子,可說是過去幾年倒行逆施的作為,引發公民社會強烈反撲,在政治上的總清算,是新世代好不容易找到的一個出口,因為他們可能跟馬英九、國會訴求了好幾次,但掌握政治權力者聽不進去,只剰下在1129找到出口,於是產生了這樣的投票結果。
要理解此現象不難,難的是接下來該怎麼辦?去年9月政爭時我曾說過,馬英九已完全喪失領導國家往前走的能力,最好的方法是他退居虛位元首,找一位可領導台灣往前走的行政院長重新組閣,在國會完全放手,但人微言輕,馬根本不接受。在1129選舉結果後,我可能有點天真,回想過去一年所發生的事,去年馬若做了這樣的決定,台灣今年不會這個樣子,也不致浪費一年的空轉,台灣現在面臨很多挑戰。1129後江宜樺總辭,但內閣改組的幅度根本就是個笑話,不是「總辭」而是「總留」(腫瘤)。
搬開阻礙政革大石 2016國黨立委不過半
在黨的關係上,中國國民黨上位者高來高去的權鬥,還是照既有的模式進行中,我雖會繼續公開呼籲執政黨立委,就算不替人民想,也要為自己打算,在剩下的任期內不要再被黨意綁架,否則會在2016年被淘汰,但悲觀的是,不管是從馬英九或國民黨所展現的態度,看不到任何的反省和革新,只看到幾個大頭想卡位。
當社會力想推動的改革,在政治部門遭遇強大的阻礙,唯一的解決方法,就要等到2016才能把政治上這塊阻礙的大石頭搬開,但不只是總統職位,還有國會內部的結構,要讓國民黨的國會席次不過半,這是台灣下一波改革所要面臨的嚴峻挑戰。
針對憲政改革,要累積到何時才夠產生改革的能量?因2005年增修條文的特色是,幾乎使修憲成為不可能的事,現在國民黨立委突然對修憲產生興趣,是算計目前採取過50-51%就全拿的制度,在2016他們可能會輸得很慘,透過比例方式,可能不會輸那麼慘,但這樣的動力,是否足以讓國民黨開啟憲政改革的大門,還要再觀察。
不要補破網式修憲 先從法律改革著手
至於選擇內閣或總統制,應從長計議,不要補破網式的修憲,要由下而上凝聚共識,建立一個完整體系的新憲法,如何使權力之間彼此監督制衡、貫徹責任政治的原則,是最重要的目標。在理論上,我比較傾向內閣制,但在現實上,要面對台灣人民從1991年在台北車站被打、被噴水喊「總統直接民選」是在喊什麼?在這種情況下選出來的總統,要成為虛位元首,以台灣目前的政治環境而言,有點難以想像。
修憲雖重要,但要面臨的挑戰太多,包括中國及國際各方壓力,而國會和人民的意志落差太大,這個落差可從選舉制度來看,得票數的比例和國會的席次比,若貫徹比例原則,2012年在野黨的席次不該出現這樣的分配結果,這也是太陽花世代一直在喊的「代議制度失靈」的問題,若我們現在先不動憲法,落實到法律的層面,意即2016年阻礙改革力量的中國國民黨在立院不過半,改革的窗戶就可以打開了。
在法律面,我們其實有很多可整備的事,如加強國會對行政的監督權力,可以修《立法院職權行使法》,可以在國會建立聽證制度,充實國會調查權,這是修法就可以做的,這些訴求,學者及民間團體也已倡議多年,我唯一參加過的一場立院公聽會,親自出席的王金平院長也支持強化國會職權。
台灣前途2300萬人決定 公投是保命符
在直接民權的回復方面,直接民權原本就是憲法賦予人民的權利,包括罷免及公民投票權等,但在公職人員選罷法、公投法中卻設下不合理的限制,當科技越來越進步,讓人民直接意志的展現跟參與,應該更便利、更具有可操作性,而且這項權利是在面對中國挑戰時,台灣非常重要的保命符,人民可以透過直接權利的行使,展現台灣人的意志,否則當政治人物在喊「台灣前途由2300萬人共同決定」時,究竟要透過何種形式又所言何物?這就是在跟北京對抗時,很重要的一項武器。
另一個可以在法律面著力的就是司法改革,必須要有一個健全的、獨立的司法系統,當憲政運作出現狀況時,不論是行政、立法的權限衝突,或是基本人權受侵害,人民最後的救濟管道都在司法部門,在扁政府時期,阿扁總統的心力可能無法顧及司法,導致他的老師翁岳生院長在推動司法改革時,受到很多阻礙,在那個時間點無法大破大立,等到馬英九執政,就更不用談了,這些問題若在2016國會結構改善後,都可以在法律面著力。
剩下這一年時間,馬英九除了安全下莊外,若真的想留給台灣一些東西,應貫徹執行他曾承諾公平正義的法案,包括年金及賦稅制度的改革,這些都不牽涉統獨,完全是社會分配的公平正義,這些問題再不解決,無法想像未來10、20年後的年輕人,要負擔何等沈重的財政壓力。
肯定蔡英文氣度 須與公民社會競合
有關公民力量將來如何和政黨競合,我肯定民進黨主席蔡英文上任後,面對公民社會所表現出來的大度量,不斷強調民進黨要重新思考如何和公民社會連結,而在台北市長一役,對一個未來想要執政的政黨而言,在首都不提自己的候選人,從政黨政治的角度而言,很奇怪,某些政治學者甚至認為「embarrassed」,但從想和公民社會連結的觀點來看,包括很多民進黨朋友最後能接受這樣的政治決定,且在過程中沒有太多的干擾,在許多事情上尊重柯文哲的決定。
如果2016讓國民黨國會不過半是個重要價值的話,特別是在現今不公平的選制下,民進黨和公民社會的彼此競爭、合作可能是必要的,公民社會中若有人想轉入政治部門,他們勢必要面臨一個選擇,是要依附民進黨,還是要走自己的路,這兩者間有很多成本效益的權衡,整體發展如何不敢論斷,但目前看起來,想走自己的路的這股力量,正在慢慢集結,最後能否集結成功,和民進黨能否保持既競爭、在共同的核心價值上又合作的關係,是接下來觀察2016大選非常關鍵的因素。
(本文原載於民報文化雜誌第四期2015年元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