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雞年到來，每個人LINE的朋友圈互傳不停，雞的各種諧音賀語都出籠了，餐桌上的雞鴨年菜料理，想必也豐盛滿溢。這一年，我們成為農家邁入第十年，年前忙碌的，仍是田水放滿沒、紅棗樹修剪好沒、芥菜要施肥。到了除夕前一天，媽媽邊張羅年菜打掃門窗邊嘀咕，養了一大群雞，卻沒有一隻可上菜。
媽媽說的有點委屈，從老爸養雞建立了土雞聯合國之後，看著雞群在紅棗園生活的一切，全家有了默契：自家的雞不吃了。很難想像天天當著寶貝養的雞，要動刀送上西天的絕情。原來，人只要動了情，世間的萬物都不再是與自己無關的事物了。
搶救「落湯雞」，全家總動員
老爸的養雞史，可以從我小學生的記憶講起，但他的啟蒙學卻是更早於國中青澀年代。青少年期的老爸雖然頭腦不錯，就讀當時台北工專初中部，卻對途中一家雕刻師傅的手藝著迷，後來他棄學求藝於老師傅，學徒的代價就是天天幫師傅照料日常家務，包含餵雞、種菜。至今，老爸自創一格的養雞寵物學，應該源自青少年埋藏的情感種子。
金雞年，就如同往常過年，雞群散漫的把紅棗園裡的土刨出一個個小坑，那是牠們的天然日光浴場。偏偏，有的雞愛逛進家裡院子的水池邊，這裡桂花、含笑、玉堂春的香花大樹涼蔭下有蟲吃。但這屬於家裡五犬的管區，我的寶貝狗Mia大大有意見，一開門放狗，Mia及同夥勢必宣達地盤所及，老是上演雞飛狗跳。不過，我們家教還算好，小狗們也都意思點到為止，只要土雞表現出畏懼，拔腿就逃，逃離現場回紅棗園即可。
雞群中最會孵蛋、帶養小雞的菊花紋母雞，去年底孵出、帶大各家母雞的小孩，近來最愛享受自在的獨身生活，每天把加工室外各式盆栽和路旁花草的土都刨出地面；之前還帶著小雞們一起去刨土，鄰居看到了好心來通報，深怕大家的安危。雖然我們很傷腦筋，考慮施以關緊閉處分，但她的育嬰紀錄太完美了，我們很容易原諒她的肆意所為，鼻子摸摸把盆栽扶正，地掃乾淨，把大門籬笆拉好。
大年初五，眼巴巴盼望的冬季雨水都沒來，承接雨水和溪水的池子水位有點低了。正在池邊悠閒納涼的菊花母雞，不知道是一個不小心，池邊啄蟲踉蹌跌倒、還是被小狗驚嚇落水？不黯水性的她已經奄奄一息，幸好屬狗的小弟外出買雞群要吃的麥片回到家發現，趕緊撈起落湯雞，也算幫家裡的小狗贖了罪。
落水一陣子的菊花母雞已經癱軟，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水，但似乎還不到要倒吊做CPR的程度。小弟趕緊喊媽媽給條毛巾，發現母雞抖個不停，只好抱進屋裡用吹風機快速吹乾濕毛羽。這時候，平日威嚇的小狗們好奇地圍觀著，狗王小弟在場，沒狗敢放肆，大夥反而關心起眼瞼不時闔上翻白的菊花母雞。
邊境牧羊犬Mia是「管雞婆」
「菊花母雞」變「落湯雞」
吹乾後包緊毛巾搶救母雞
一會兒，母雞似乎回神了，小弟決定放回她平日下蛋的稻草窩，讓她好好回暖一下。在溫室菜園忙著的老爸聞聲而至，摸摸她的羽毛搖搖頭，決定加碼送暖，吹乾點才行。我們臨時用板凳搭個檯面，鋪上毛巾讓虛弱的母雞蹲坐好。好一陣功夫，羽毛乾爽也恢復體溫。老爸讓她回巢裡，像人一樣蓋上毛巾，沒多久，母雞咯咯叫，下了一顆蛋，如釋重負地離巢而去。
每隻雞都有一個精彩的故事
在鄉間，像老爸這樣很認真把雞當作家人照顧著，不當作盤中飧的似乎少數。於是，每隻資深的野放雞都有精彩的故事可說。珠雞，聽說肉質好，但我們養了將近九年卻從未嚐過。第一代珠雞是我在春天遠赴南投縣國姓鄉，路邊的小雞鴨販子買回來的。愛飛愛叫的珠雞膽小得很，一有風吹草動必定大叫，成天聚在一起寸步不離同伴。可惜牠們太貪玩老愛往噴農藥的隔鄰芋頭田鑽。小弟想要半夜偷偷剪飛羽，驚嚇的珠雞倉皇飛走，只留下一隻沒離開。這隻珠雞因此孤獨了兩三年，年齡漸長，成了雞群輩分高的老奶奶，牠最為爸媽和姑姑津津樂道的是聰明與勇氣。
年輕力盛的公雞老愛互相較勁。你啄我、我踢打你的戲碼上演太過火，珠雞奶奶就出場了。牠一雞當先橫阻中間，再不乖就痛啄惹是生非的兩雞，教訓到雙方清醒為止。只要珠雞奶奶來了，互毆的公雞立刻冷靜下來。
老爸不忍牠形影孤單，跟孵蛋場預約了好久，終於等到六隻小雛雞在冷冬來。老爸每晚把小珠雞移入廚房，點上發熱的小燈泡，我們習慣了空氣中混合著雞的體味，連Mia狗黨好奇聞聞就算了。春暖時分，小珠雞正值換羽期，有時候平順油亮的灰斑羽衣，會衝出來一兩根要更替的小絨毛。三個多月大，老爸決定看看珠雞奶奶的反應如何？
拎出小雞籠到田裡，珠雞奶奶一探頭望，天啊！牠好像等這天好久了，一見到同種的小珠雞，再也不與其他雞伴混在一起，他們好像磁鐵般緊緊不離。小珠雞有了奶奶的保護，沒有大雞敢欺負。每天的餵飯時間，珠雞奶奶總護衛著小雞們，不准其他雞搶食。珠雞們只和自己的同伴聚著。珠雞奶奶過世前幾天，牠逐漸不吃不喝，有天清晨，窩在屋後地上再也沒醒過來。雖說生命有時終，珠雞走的那幾天，我們都好失落。
長壽的烏骨雞奶奶
比珠雞奶奶還長壽的是烏骨雞奶奶。姑姑八年前搬來鄉下與我們同住，烏骨雞奶奶從小就愛跟著姑姑在紅棗園。姑姑煮得一手好菜，笑起來遺傳奶奶真傳的酒窩，成天就在紅棗園裡種草，烏骨雞緊盯著姑姑挖草的泥土，總有倒楣的蟲子和蚯蚓讓牠吃得肥嘟嘟。烏骨雞和其他雞種很不同，雪白毛茸茸的絨毛披覆著全黑的身軀。烏骨雞奶奶慈祥得很，從年輕產下數不清的雞蛋，自己孵蛋，還陪別的年輕母雞孵蛋代養小雞。或許是她年事已高，慢慢眼力變差，老是搶不到老爸刻意灑下的雞飯。姑姑知道她特別愛吃麵包，總在懷裡留點麵包饅頭，到田裡相伴時特別餵她。
烏骨雞奶奶有雪白的羽毛。
雞兒們是農家好幫手、會幫忙除蟲。
農曆年前，烏骨雞奶奶食欲越來越差，喙角流出涎液。我們以為八歲的她太老了，四處打聽哪裡有動物醫院，是不是該給她安樂死。沒想到一給村裡開業的賽鴿醫院獸醫一看，竟然是嗉囊炎的小毛病，打了一針休養幾天逐漸好轉。在她恢復的那幾天，天色快黑，姑姑或老爸就會特別留意她回雞舍睡覺沒？一晚，天氣冷冽，烏骨雞奶奶沒回來。姑姑、老爸、弟弟和我輪流在漆黑的紅棗園找了又找，以為她不行了。隔天清晨，烏骨雞奶奶從廢柴堆裡鑽出，依然精神抖擻。
如今除了白絨毛稍微亂亂稀落點，烏骨雞奶奶仍舊食欲好，吃慢點無所謂，姑姑總會每天特別照顧她的三餐。拔草發現好吃的蟲子，只要喊聲ㄟ～，烏骨雞就知道是喊著她，老遠拔腿跑來。姑姑笑起來有好看的酒窩說，不知道該叫她甚麼名字，從小這樣喊她，原來，人與動物是可以有這樣的好默契。
控制雞群數 不再殺雞
公雞，在我們家除了傳宗接代的任務以外，太搞怪、喜歡霸凌別雞的，就有被吃下肚的危機。以前會抱蛋的母雞多，一不小心躲起來孵蛋，隔一陣子雞群就暴增。曾經有幾年，我們會在農曆年前宰殺一些土雞，但月黑風高進雞舍抓雞，實在太慘絕人寰，聽著有的雞扯破嗓子哭泣，我們的心都碎了。反正老爸不再吃上了餐桌的雞，通常都成了Mia狗黨們的佳餚。於是，我們做了一個重大決定：認真控制雞群數量，再也不想狠心殺雞了。
不殺雞卻還想要維持雞群的活力，像菊花母雞這般的超級寶貝，讓老爸轉移了生活的重心：接受預約孵小雞。有些客人來讚佩老爸的雞群毛羽發亮健壯，趁機請求一下，下一窩小雞就有人家預約了。雖然有些顧慮小雞長大沒家裡的雞好運，但總是少了血腥之氣，讓老人家結交了許多朋友。夏天，送出的小雞還小，老爸還出借母雞給玉鳳阿姨，等小雞夠大可獨立生活，再送還我們。
去年秋冬之際，我們忙著採收洛神。菊花母雞才剛孵出七小寶，是老爸精挑細選的土雞、黑羽雞、蘆花雞。盡責的菊花雞整天帶著小雞四處耙土啄蟲。洛神花裡總躲著許多蟲，住在院子的母雞看到我們從田裡回來，總要帶小雞來幫忙把蟲子啄光光。Mia知道母雞的威嚴不容挑釁，總會躲得遠遠的，不知分寸的狗黨太靠近，立刻會見識菊花雞鼓起全身的羽毛，張開羽翼，毫不留情的活像轟炸機靈活攻擊。
母雞從孵蛋起幾乎不眠不休21天，除了短暫跳出巢外，老爸總會趕緊送上一天的大餐。這段期間，母雞吃得少，減少排泄，好全副精神抱蛋。有的母雞很兇悍，連老爸靠近都要狠狠啄上一口。小雞孵出後，母雞更是咕咕叫，有吃的就喊大夥過來，有危險就立刻張開羽翼，讓小雞躲進溫暖的肚懷裡。夜間鼠輩橫行，附近的貓不常來幫忙，我們擔心母雞夜晚不能好眠，提醒老爸關進籠子罩上網子才能放心。
那陣子，另一隻母雞剛放小雞群恢復產蛋，菊花母雞正在帶小雞。百變好用的蔬果塑膠籃，鋪上回收的砂糖油蠟牛皮紙袋，就不怕髒。夜晚，老爸在籃外擱上幾塊木頭當樓梯，讓沒媽媽帶的小雞跳入，安頓好，架上第二層籃子，菊花母雞早就等著跳入，小雞們肆意地跳上她的頭、羽翼上，最後安然入睡。老爸再外層罩上紗網，有了最妥當的保護。
盡職孵蛋育兒的菊花母雞
逐漸長大的小雞，接受了菊花母雞離開的獨立生活。又恢復產蛋的她，好像完成了養育兒女的大事，每天不和其他雞群在一起，迷戀上我的花草盆栽，老是想把盆土耙出，弄得滿地泥土。這一天跌入水池成落湯雞，朋友笑說，金雞年犯太歲啊。幸好，搶救得及時，菊花母雞回神後，立刻下了一個光滑粉嫩的蛋。隔天，她回巢裡不外出搞破壞花圃，又開始認真地孵蛋起來。老爸把平日特別留著的各式雞蛋，那些只生蛋卻不會孵蛋的蘆花雞和北京油雞傳宗接代的大任，攢到她的肚懷裡。當春天回暖時，想見菊花母雞又要咯咯兜著，在紅棗園帶大她的孩子們。
而我，匆忙往返家園時，總要望一眼高齡八歲多的烏骨雞奶奶的身影，期望她健康，在這片土地上安然過一生。
本文作者陳淑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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