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 are ugly but we have the music...... 《Chelsea Hotel #2》
-- Leonard Cohen (註1)
馬世芳的部落格「地下鄉愁藍調」，《我所知道的Leonard Cohen》，(註2) 2003年初秋，開門見山平舖直敘立意，「第一次聽Leonard Cohen是毫無心理準備的。那是The Best Of Leonard Cohen，(註3) 一張七○年代的精選輯。封面底色昏黃，一塊圓形穿衣鏡佔滿了畫面。鏡裡映照的是一個全身墨黑的男子，黑色的西裝，黑色的套頭衫，一手整理著領口，望著鏡中的自己，表情嚴肅，像要去參加葬禮。他跟我所認識的『搖滾樂手』形象完全不相干，那幀黑白照片裡掛著花布窗簾的房間，是另一個次元的世界。……」我望著螢幕上的那張CD封面出神，想到自從貪戀網路雲端，已不知有多久沒碰實體CD了？！不知是怔忡還是惺忪？鏡裡那個全身墨黑的男子好像示意要我起身離座，我逕自走向塵封多年的CD櫃，像一個未經大腦指令的反射動作，毫不困難地在兩座十格層櫃，近五佰張光碟櫛比鱗次的抽屜中，抽出3張Leonard Cohen的專輯，再轉身回書桌……。4a.m.，這樣輕聲躡手躡腳彷如貓步夜行，也像子夜夢遊。如果真能有夢，夢迴紐約，在這最美的秋天，肯定是一夜好眠!
我也同樣是從這張CD認識你的，Mr. Cohen……
韓裔美籍同學Sunny曾在不經意間，力薦兩個常駐她心中的靈魂給我，一位是非裔歌手Nina Simone (1933-2003) 、另一位就是我全然陌生的你。在西21街SVA研究生的工作室。(註4) 那是1993年隆冬的曼哈頓，紐約酷寒，彼時大雪紛飛…….。還好我們夜半有地方收留，工作室總是不時燈火通明，不時有人出沒，有人埋首未完作業、有人從Bar買醉剛回仍意猶未盡、也有幾個基本咖幾乎是以工作室為家的……；我們會推窗留點縫，讓凜冽冷風趁虛而入進來取暖，也調和一下室內油彩顏料和thinner雜混空氣，順勢沖淡刺鼻氣味和靜謐冬夜。也不時有警笛喧囂劃破夜空，由遠而近、由近而遠，那刺耳聲當時想來多麼新奇新鮮。Sunny習慣夜裡來窗邊吸菸，而我的cubed臨窗，大概是因這地利之便，我們開學不久就變得熟稔，後來更成為休息時聊天的對象。就算在靜寂冬夜，我們仍會各自拿著冰凍百威靜坐窗台對飲，一口一口小啜思念無邊，也藉以驅趕睡意與疲倦。她常抽著菸，再順勢將菸吹向大街，好像要用力吹走夜半寂寞似的……，只是這一口裊裊青煙，總不敵窗外寒風環伺，一溜煙就逃逸無蹤。我們常關注彼此手上projects聊起，談談日常的百變紐約。當不免聊到她在LA工作的先生、還有我台灣守候的未婚妻，總是人在異鄉！而背景音樂常常就是Cohen你和Nina Simone的聲音，迴盪在十來個cubed近百坪的空間。偶爾你的歌會通宵達旦，響徹在西21街，7、8大道之間的上空，外頭大雪幾無人跡，只剩大大的落地窗內4、5個常駐工作室的研究生，我們或埋首作業、或勾勒草繪日後窗外嚮往的世界。偶爾會隨你一起大聲放歌、有時只有你低回清唱，但是我們都因有你，可以在天寒地凍的紐約相互取暖倚偎！
Hey, Dude, 後來我想通為什麼一下子就對你和Nina Simone著迷不已？！爵士女伶Nina飽含磁性回音的歌喉，張力十足。而你的慵懶頹廢，異端典型都已早為世人熟知。但你可能不曉得你們有個優雅舒緩的共通性，曾對於當時聽力吃緊的我來說，卻像是解脫！在那個還沒有Google、也無YouTube的時空，若是有心儀喜愛的歌手唱來不疾不徐……，這對我來說，比起紐約客友善太多太多。一回一回、一遍又一遍，我努力翻閱字典、請教Sunny和其他周遭同學，急欲從歌裡認識紐約。我也學習了解你低沉、夢囈自嘲的歌。從此你的吟遊詩意、性、肉慾、還有愛，這些遊戲人間的詞意，從此陪伴我多不可數的踽踽長夜。有時在東12街租屋處、有時在東村、在Downtown SOHO，漸漸地我學會了、也聽懂了、更記得住你的每句歌詞。用影像記憶是我的強項，何況人在紐約！我就像你一樣，吟誦低迴我有你的紐約，年少華麗旅程。一路從當年北地逆旅隻身一人，再回到秋光暖暖的南國台灣，不再孤單一人。這張CD一直就帶在身邊，就算其間換了租屋、搬了兩次住處。專輯中12首歌早已熟悉順序，每當歌聲漸弱收在尾音時，在歌間短短間隙，下一首前奏旋律響起前，紐約、台灣影音重疊交會，已不自主地在腦海中鋪陳，然後迅即升起。有些聲音就像畫面，會成牢不可破的記憶，就像有的歌會永遠鏤刻在你心版沉澱發酵，何況當時，人在夢土之巔！如今這些畫面、聲音，還不時會隨著某些人、某些事像蒙太奇般交錯回憶，在熙來攘往的曼哈頓和台北城南寂靜荷塘。像似疊影層層、餘音繚繞般深不可測，由遠而近、由強轉弱，循環盤踞，不曾遠離！
“It's four in the morning, the end of December
I'm writing you now just to see if you're better
New York is cold, but I like where I'm living
There's music on Clinton Street all through the evening.........”
《Famous Blue Raincoat》-- Leonard Cohen
深秋台北，悲欣交集！上旬聽聞你的好友Bob Dylan獲得諾貝爾獎，世人驚訝驚喜，而此良機不可多得，記者怎會不找你這位巨星朋友說兩句話好搶獨家？「對我來說，這看來像是在珠穆朗瑪峰釘一枚獎章，表揚她是世界最高峰！」你在L.A.毫無妒意的如此讚揚老友，而這是我們聽到你最後的消息……，(註5) 依舊是熟悉的柯式語錄。在你的歌裡，有我的紐約！此刻，4a.m.台北。耳機裡傳來你吟唱你那件出名的藍色雨衣《Famous Blue Raincoat 》......，一早醒來秋雨鎮夜未停，南國歲暮潮濕但此地無雪，只是今早更涼了些。在一天最清醒時想起你來，Mr. Cohan，我想到我的紐約和那些交錯穿插著有你的回憶。當然也不忘默默祝福我們的mutual friend—遠在北國的Sunny。我相信她應該已在插畫界閃閃發亮，只是不知道人在紐約？還是L.A.？！Hey, my man,自君別後，那些曾讓你駐足心頭，心愛的女孩兒們在天堂是伸出手來、還是張開雙臂？是靜默不語還是開心相迎？
你再度見著了遺世鉅作《Suzanne》那位「柏拉圖式愛情」的女主角Suzanne Verda嗎？或許不該稱你浪蕩情場，但是多情深情如你，以這段彼此靈性愛慕向世人昭告，男女投緣相會、相知、相惜，不是都非得借「性」不可的，否則怎會有這首經典傳世？這首歌在1967年發行，起初並未受到青睞。但自從你的貴人Judy Collin率先翻唱並蔚為風潮後，至此反倒你與女主角也不過見過兩次面而已。Verda在2006年CBC新聞的專訪裡這麼回憶著……；2011年她也在《Girls in Pop Songs》現身說法當年這段過往，以及你們當年雖然如此互相欣賞愛慕，但卻從未有過肌膚之親。今天拜科技之賜，竟然輕易地在YouTube看到了你的Suzanne！(註6) 看著精神奕奕、一雙銅鈴大眼澄澈有神的她，像開心小女孩般細說當年，說她如何墬入波西米亞的世界！真不知該如何形容當年仍是舞者的她，美得多麼迷人啊？老兄，你品味超凡！我只能這樣說了……
至於《Chelsea Hotel#1》則就是另回事了，不是嗎？當你以30高齡，親赴紐約試試身手？初來乍到，廝混東村，竟有了這段浪漫開展，與當時演藝事業正如日中天的歌手Janis Joplin (1943-1970)在電梯裡相遇。當然是老舊電梯的，是不是像SVA一樣，還有Doorman手動操作的電梯？在鍊條嘎嘎升降作響的這座下城陳舊文化地標，代表波西米亞精神薈萃的老旅館—雀兒喜(Chelsea Hotel)。(註7) 不知這邂逅是天意否？還是誰先起了頭，還是這遲暮的電梯緩慢到讓你們多聊了兩句？如電光火石般，竟迸出一晚纏綿激情。可惜Joplin這位搖滾彗星卻因吸食海洛因過量，在27歲芳齡早逝西岸。情深意濃的你，寫歌遙祝當年戀情，也訴說對Janis驟逝不忍，唱出無邊思念依依。我猜久別重逢的你們，一定從當年青春無敵的一夜貪歡聊起……，沒忘了那座老電梯吧？敢問你會不會再寫下《Chelsea Hotel #3》、再譜part 3新曲？
“The Chelsea”坐落在第7、8大道之間的西23街222號，往東一直走到東23街，你知道的—SVA Main building所在，那就是屬於我自己神聖的紐約地標了。去歲小犬Harry趁CKMB(建中樂旗聯隊)DCI Tour之便，(註8) 取道曼哈頓下城半日遊行經此處，眼尖的他在遊覽車上，快手拍照上傳雲端，這是去年仲夏，我們父子間最美的snap shot！你一定正納悶他從沒來過紐約，這個陌生的下城街景？是的，這是他首度造訪「大蘋果」。但是他從小就聽我說，有座世界首都叫紐約，紐約市有一所很酷的學校在曼哈頓叫SVA……，一回又一回已近20載。所以那天當遊覽車行經東23街，眼明手快的他見獵心喜，不加思索地機靈拍照同步上傳，我在太平洋彼岸這端，望著小小手機屏幕的母校激動不已！或許在歷經911慘劇後，如今紐約已大不相同。但是「雀兒喜」的街景樣貌改變不大吧？！就像照片中的23街東邊那頭的SVA，與當年幾無二致！
SVA Main building. 景色依舊在，只是校旗改。圖／作者張中提供
我想，她握到了你的手了吧？你青春年華的謬思女神Marianne Ihlen(1935 –2016)。是不是都該怪當時年輕？當年怎知一別，從此天涯？這位挪威作家Axel Jensen (1932 –2003)的首任妻子，作家為了另個女人，遺棄她與他們的兒子Axel二世。就在Marianne失落無依時與你相識，那是當她在挪威得知遭到作家夫婿背叛，傷心欲絕逃回希臘不久。後來在60年代初期，你們攜手在希臘小島Hydra同居，共度許多年如隱士般的簡單卻單純美好時光。你的許多經典之作因她而寫，就在這段青春韶華。你們分手後，她的離去曾讓你大聲痛哭、失神狂笑到幾乎發瘋，導致憂鬱纏身。從此你由詩人的身分逐漸地轉型成唱作者(singer-songwriter)，而你在此痛不欲生幾近崩潰下，為她所寫的《So Long, Marianne》，撼動天下多少人寸斷肝腸？
我總以為自己是個吉普賽男孩 直到我讓你帶我回家
你知道我多麼喜歡與你同住 但你讓我徹底忘卻了這些
我忘了為天使們祈禱 於是天使們也忘了為我們祈禱...
我倆相識的時候幾乎還年輕 在鬱鬱蔥蔥的丁香園深處
你緊抱著我，彷彿我是一尊受難像 我倆跪著，渡過漫長黑暗的時光...
Marianne是否不發一言正緊緊握著你的手、輕輕攙扶著你的肩！？今年燠熱七月天，你的友人對你說，已81高齡地她正臥病在床，你或許知道自己也已去日無多？！隨即一如青春華年爛漫修書，為自己所愛、為她獻上祝福。「我們都老了，身體都崩壞了，我想我很快就會追上你了，我會在你身後緊緊跟隨。伸出妳的手，我想妳也會碰觸到我的手......，祝福你有一段美好的旅程。獻上無盡的愛，我們回頭見，在路的那頭。」當別人將信的內容在耳畔輕聲唸給她聽，躺臥床榻邊的Marianne也努力地試著伸出手來......，她多想再握一次你的手，多想向你親自揮手告別，彷彿你就站立在愛琴海小島Hydra窗邊，彷彿當年！二天後，她安詳離世。沒想到「雲中誰寄錦書來」，是這麼情真意切，不過才仲夏的事而已？《So Long, Marianne》，如今你也已隨她遠行！
再見青春、再見紐約、Goodbye, bro！謝謝你！沒有你，我不知道當時如何度過那些煢煢抑鬱的漫漫長夜？紐約客口中的bitter cold, 那年曼哈頓苦寒，隆冬早來……；暮秋台北，想必今天緜緜雨勢不停，剛回房看看熟睡的妻，已是兩個孩子的她，就是那年在21街跟Sunny述說思念的同一人。下樓犬舍巡房，一隻連薄毬覆被都蓋得規規矩矩，想必昨晚為了高會考試苦讀夜寐；還有一隻upside down橫躺坦胸露背，想必開心歡樂夜歸，早已累垮神游，不知夢裡已排練到那齣戲？揮別紐約，紅塵倥傯22載匆匆，這就是我僅有問世的作品《Taipei #1&2》，汗顏哪，老哥！請別讓Sunny知情，Please！白樂天《琵琶行》的「嘔啞嘲哳難為聽」可以成詩世代傳誦，而我的《返鄉行》有多難為情！想不到20多年前借你的歌，度化北國冬日午後突然間早來的莫名憂鬱沮喪，如今台北冬雨已臨，依舊還是要藉你的歌早課贖罪！Thank you, Buddy！
南國天涼，不忍再念北地當年事，再多追憶，總也難捨！以這首並非當年我在紐約時聽的歌，會不會少些牽引關聯，容易就此當作道別！
“Suddenly the night has grown colder
The god of love preparing to depart ……
Say goodbye to Alexandra leaving
Then say goodbye to Alexandra lost”
《Alexandra Leaving》-- Leonard Cohen & Sharon Robinson
Say goodbye to you leaving
Then say goodbye to Cohan lost
《Hey, That’s No Way To Say Goodbye》, Right?!
R.I.P. Mr. Cohan! 一路好走！
Poetry is just the evidence of life
If your life is burning well
poetry is just the ash.-- Leonard Cohen
謝謝將滿20歲的Harry，行經筆者深戀不已的街頭。圖／作者張中提供
註1. Leonard Cohen(09/21/1934-11/07/2016)出生於加拿大魁北克，集詩人、歌手、小說家、表演藝術家頭銜於一身，甫辭世於L.A.市郊寓所。他的作品中充滿對宗教、孤獨、性以及權利的探討。充滿著謎樣隱晦般的詩作歌曲，就像神祕的他本人一樣。
註2. 《我所知道的Leonard Cohen》，請參見http://blog.roodo.com/honeypie/archives/709224.html
註3. 請參見 1975 CBS Records/Manufactured by Columbia Records.
註4. School of Visual Arts 視覺藝術學院，1947年成立，常簡稱為「SVA」，是一所位於曼哈頓下東區，將紐約視為腹地的著名私立藝術學院，校舍分布於下城23-20街一帶。國立歷史博物館曾在2016年年初展出「普普˙塗鴉 凱斯哈林特展Keith Haring: Multiplexism」，係臺灣首度展出其大型個展。凱斯哈林(Keith Haring1958-1990)即是該校校友。
註5. 請參見 http://www.vulture.com/2016/10/leonard-cohen-talks-bob-dylan-getting-older.html
註6. 請參見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AY80R2Pb7LE&list=PL0Uf4Zjjs2SjarodUfUdF2u7K_w-e3ti7&index=32 "Girls in Pop Songs" shot in 2011.
註7. 切爾西旅館在1883-85年間峻工。是美國紐約市一家受眾多作家、哲學家、作曲家、歌手、藝術家和電影工作者青睞居住而聞名的旅館。這座建築物位於紐約西23街，在第7大道和第8大道之間。它是一棟用紅磚建成的樓房，門牌上的銅字鑲著「Hotel Chelsea」（切爾西旅館）。它是紐約市第一座被列為文化遺產而受保護的建築物。
註8. 國際鼓號聯盟(Drum Corps International, DCI)成立於1972年，是個非營利法人機構，推動北美洲由青年組成的鼓號樂團(drum and bugle corps)，其成員的年齡在14至22歲之間。DCI的主要目的是舉行夏季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