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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文】從「灣生回家」 談尋根歸祖的心路歷程

 2016-10-30 15:21
真實的故鄉,真實的見證:台南市安平區西瀧殿前的一棵大榕樹, 是作者的叔祖種的。圖/陳東榮提供
真實的故鄉,真實的見證:台南市安平區西瀧殿前的一棵大榕樹, 是作者的叔祖種的。圖/陳東榮提供

9月24日,由FAPA南加州柑縣(Orange County)分會主辦, 在我們居住的拉股納福村(Laguna Woods Village)放映了最近在台灣很引人注目的一部電影《灣生回家》。

田中實加的灣生故事
在二戰結束前,1895-1945年,日本統治了台灣五十年。日本投降後,交出台灣給同盟國,四十多萬名日本人,包括在台灣出生的日本人都被迫放棄所有財產,只准帶著一床棉被、換洗衣服、日幣一千元,回到日本。這些在台灣出生的日本人,就被稱為「灣生」。

在日本統治之下,二戰之前的台灣,雖然對台人、日人有差別的待遇,但在日本明治維新、西方化、法治化的影響下,大家確實都享受過一段當時亞洲國家少有的繁榮。至於戰後的日本,則是一個被戰爭毀滅、經濟蕭條的國家。這些「灣生」從生於斯、長於斯的台灣,被迫送到一個雖是母國卻又陌生的地方,加上被自己的同胞認為是外鄉人,可以說也成了吳濁流所謂的「亞細亞的孤兒」一樣,只能默默思念他們記憶中的台灣,忍辱過著被同胞輕視、排斥的餘生,成了被社會及歷史遺忘的一群,直到最近。

田中實加是一位台日的混血兒,中文名字是陳宣儒,畢業於紐約市立藝術學院美術藝術科,法國尼斯藝術學院西洋繪畫組研修,從事藝術創作。她的外婆田中櫻代就是一位灣生。這位住在日本的外婆,平生的願望,竟然是要將骨灰撒在台灣的東海岸。這引起實加的好奇,她在2002年28歲時帶了外婆骨灰撒到花東海岸,隨後在台灣從事「灣生研究」達十三年,並在2014年出版《灣生回家》一書,真實記錄了23位灣生的人生故事。該書在台灣獲得金鼎獎,並被選入教育部的歷史補充教材。接著實加又花光積蓄,在2015年完成了一部同名的紀錄片,同年也入圍金馬獎最佳紀錄片。這就是我們這次在納福村所看的影片。

這七十年中,前幾十年,在國民黨的統治之下,灣生是被禁止踏上台灣的,很多人甚至與台灣的親友失去聯絡。影片所記錄的八位灣生,都是古稀之年了。重踏當年故里,家宅猶在,人事已非,幸運的,還得以重逢台灣舊友,大家別後再見,親情依舊。最傷心的是,一些多年相思的親友,只成了大廳上的遺像。

還有一位自以為被母親遺棄的灣生女兒的淒涼故事。當年遣送回日本時,灣生的母親為了不讓這位尚不懂事的女兒,也跟著去日本受苦,就利用她是台日通婚的子女身分,可以有台灣籍,忍痛把她留在台灣給祖母扶養。此後幾十年失去聯絡,使得這位灣生女兒一生遺憾:為什麼母親要棄她而去?直到她的孫女知道祖母的心事,經過多年尋訪,才找到這位灣生母親的消息,發現這位母親為了這位留在台灣的女兒,也一直在椎心思念。可惜當真相大白,灣生的母親只留下一座墓碑,而這位灣生也已經年老中風,成了植物人。

有一個沒在電影中演出的灣生故事,更是令人心酸。1992年,當田中實加帶著她祖母去高雄岡山拜訪一位農婦時,這位原本啞巴、從不開口的老農婦,看到穿著優雅和服的田中祖母,竟然很高興地以日語問候:「這些年,您好嗎?」把身邊的一群親友嚇了一大跳。原來是這位原名叫美紀的老農婦,也是一位灣生。她的父母當年為了不讓女兒跟著回日本受苦,也硬著心腸,把她嫁給一位農夫之子。從此為了掩護她的日本口音及非法居留,她竟然當了五十多年的啞巴。

對於這些灣生,無論是當年由日本移民來台或在台灣出生的,台灣就是他們生於斯、長於斯的地方。這兒有他們的童年、台灣玩伴,還有他們流血流汗、開墾收割甜蜜與辛酸。只是無情的戰爭與政治把他們硬是從一個熟悉、安定、快樂的家園連根拔起。

在這許多感人的故事中,最引我注意到的就是這些灣生,在離開台灣七十年後,還爭著要田中實加為他們申請,取得台灣政府的出生證明,甚至要把骨灰灑在花東海邊。這群日本人竟然把台灣當作他們的故鄉,而不是滿足於回到自己的國家,日本。這與我們的「落葉歸根」思想也許不同,但是在我一段尋根歸祖的心路歷程後,對我而言卻是很理所當然的。

中國尋根的幻滅之旅
沒錯,從小我們就被灌輸了慎終追遠,講究族譜、原鄉,又是中華民族、炎黃子孫、龍的傳人。在三十多年前,我也曾經是一位想到中國去尋根歸祖的「河南穎川」陳家後代。

1985年,我第一次去中國旅遊時,確實有一種返鄉尋根的憧憬。有一天,我們來到武漢,登上長江大橋邊的黃鶴樓,導遊講了很多與黃鶴樓有關的故事:從三國時代初建,經過一千七百多年,歷經戰火,屢毀屢建云云,有歷史,也有神話。

我登上閣樓遠眺,在一片霧霾中,雄偉的武漢大橋橫跨在長江上,長江確實像李白說的「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我想起書本上學過的,黃河是中國的母親、長江是……,現在長江就在我的眼前,我不是應該感動到熱淚盈眶嗎?但望著那年剛完成重建的黃鶴樓,眼前的長江,也只是一條蜿蜒的長河。雖然景色很古雅,很壯觀,但對我說,就像在歐洲、日本看到的一樣。有讚嘆,沒有歸屬的激動。

想到我的尋根,這一趟來中國,已經走遍了南京、上海、杭州、北京、西安、桂林、重慶,這些在小學中學裡,讀得認真還要考試的地方,彷彿熟悉,卻又陌生。一路走來,遇到的,既沒有我熟悉的鄉音,也沒有我貼心的親友。這是我要歸屬的地方嗎?台灣不才是我的故鄉嗎?故鄉應該是會令人日思夜夢、歸心似箭的地方。它不是法律規定的,也不是書本教的。我要尋根,要回到台灣去尋。我不是黃帝的子孫,更不是龍的傳人。我的中國尋根夢,終於煙消雲散。

回到家來,我很感慨地寫了一首詩,來記念這次的「悟道」之旅:「落日西望黃鶴樓,橫劍長虹跨江近,猶問三國英雄事,萬古重浪笑多情。」並加上一個註:「一九八五年遊長江,黃昏時登黃鶴樓,長江大橋橫跨江上,岸邊車行如流。故國之思,政事之非,舊土異鄉之辨,豈非多情?」

台灣安平的故鄉回憶
我在屏東出生,大武山下,下淡水溪旁有我的玩伴、我的童年。我們家是祖父時代由安平遷來屏東,小時候,祖母常帶我去安平拜訪姨婆、嬸婆、叔公,他們給我紅包,糖果,帶我去天后宮、觀音亭拜拜,在安平古堡上與玩伴們跳上跳下。我們的族親就是住在安平當年唯一的西式巴洛克洋樓後面,西瀧殿旁邊的那一片聚落,叫做王城西的陳氏家族。在安平的墳山頂上,有我家五代先祖的幾座墓厝,由碑上的族載列名,可以代代連貫,清清楚楚。

三年前,我回安平尋根,一位遠房堂弟帶我到處探找族親,遇到我從不知道的堂姊,開了一家很出名的「陳氏蝦卷」,還參觀我曾祖父在清朝當過官的安平海關遺址。他在1895年日本佔據台灣時,避亂去廈門,離台前在臥房床下,埋了一些元寶,回來時已經不見了。看著那已經沒有床的遺跡,我還想下次回來,帶個高科技的探測器找找。在西瀧殿前,還有我一位叔祖種的一棵大榕樹,樹幹上圍著一條紅布帶。這些都是真真實實,我體驗過,有眷戀、有思念的故鄉。尋根歸祖是理所當然的,不過這應該是從近而遠,由親而疏。連我最近幾代的祖先都還沒查出來,跑到中國去找什麼呢?

當記者問田中實加這位住過日本也住過台灣、也在美國受過教育的台日混血兒,哪裡是她的故鄉?她只簡單地說:「心在哪裡,哪裡就是故鄉。」沒錯,屏東、安平、台灣、北卡羅萊納州,美國…只要哪個是我落腳過、愛過的地方,就是我的故鄉。

 
台南安平名店「陳氏蝦卷」的女老闆,是作者從不知道的一位遠房堂姊。圖/陳東榮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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