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歲,尤文瀚一個人、一輛摩托車、一百天經歷了鮮明的四季、三萬公里,「用兩顆17吋輪框的軸距,丈量了整片中國的土地」。
在台北的一家咖啡廳,一眼認出坐在角落的尤文瀚,黑T恤、金屬耳環、石頭項鍊及手臂上的刺青,他靦腆地笑,再度回憶騎行蒼茫大陸的摩托車旅行時,他則是炯炯開朗地笑,配之以誠懇的認真。
來自切‧格瓦拉的啟發
大學畢業後,他到北京研究所攻讀哲學,起因「對世界充滿了疑問、太多的困惑,需要哲學去解答」。除了眾多哲學家老師,搞革命的切‧格瓦拉,那1951年一人摩托車馳騁拉美的青年格瓦拉,無疑是他以旅行認識世界的啟蒙之一,《革命前夕的摩托車日記》,是他獨身騎車旅行的起心動念。罕見的家族遺傳疾病所帶來的腎臟惡性腫瘤診斷,更加速此次環華的夢想啟程。
不過行前一度最大的障礙,反而是中國大陸的駕照制度。因為台灣駕照、國際駕照不能用,他只好再考當地駕照,然而罕病多年前引發的一眼失明,讓他難以通過嚴格的體檢。為了完成夢想,最後在朋友代檢的權宜之計下,他才順利的完成考試、取得了駕照。
一開始,「只是自己瑣碎、沒有什麼結構的日記」,尤文瀚說,每一天都是未知的旅程,他隨性拈來的日記,其實也是他透過通訊軟體微信,向親友報平安的家書。後來知道愈來愈多朋友的等待、每日的期待,他開玩笑地說,像是期待連續劇的大家,「轉變成了壓力、想要寫得更好一點」。爾後在《民報》的「文瀚與小巴摩托車日記」專欄,如今出版的新書《夢想,在路上》,「遠遠超過了(原先)預想的計畫」。而作為讀者的我們,也從他的旅行,從他細膩又深闊的文字、影像,他與「從天而降」公雞夥伴小巴的情誼,體驗未預期人生的可能與想像。
摩托車之旅的前後,有什麼不同?尤文瀚說,「轉變很大,實際上,還在轉變的過程」。尤其是不同民族、文化之間,他在經驗、理解的過程,去感受截然不同的思考、看待及世界觀,「他們帶給了我不同的世界」。
摩托車之旅前後轉變很大,不同民族、文化間,在經驗、理解過程,感受截然不同的思考、看待及世界觀,帶給他不同的世界。圖/張家銘
這才是人該有的生活方式
山林、草原與自然和諧的生活,特別感動、深深吸引著他。包括東北的鄂溫克族,是中國境內最後的原始部落,他們因所習的傳統山林遊獵生活,不願移居城市。內蒙古的蒙古牧民,並沒有現代化、便利的物質、水源,依舊對初次見面的這位小夥子特別熱情,邀他去家裡吃飯,尤文瀚從草原到帳內,體驗什麼是純粹、直指內心的快樂,他形容,蒙古人「歌不斷、酒不斷」,果然三杯黃湯下肚而來的便是酒歌、民謠。
「這才是一個人應該的生活方式」,他嚮往在環境貧瘠生活下的民族,卻更能深刻地連結自然與精神,深刻地體會在這世界中的課題。
一路走到新疆、西藏,完全不熟悉的語言、面孔、文字及文化。新疆維吾爾族色彩繽紛的家園營造、從自然而來的細膩美感,那雪山、沙漠、戈壁、高原湖泊,那豐富的自然風光,與過去恐怖攻擊的危險印象相比,更凸顯人們面對陌生的強烈偏見。因台灣人身分而進不去的西藏,對他來說是一大遺憾,不過長年好奇藏人信仰融於生活的強烈,似乎冥冥中安排了他與小巴的相遇。
從草原到帳內,體驗純粹、直指內心的快樂,在環境貧瘠生活下體會世界的課題。(紮營於新疆賽里木湖畔。圖/尤文瀚提供)
在新疆高原湖泊露營後的高速公路上,他在海拔三千多公尺的高速公路上,看到疑似鳥屍的蹤跡,呼嘯而過依稀感覺到了生命,回頭停車發現氣息尚存的小雞。因為不忍小雞成了餐桌上的新疆大盤雞,後來取名小巴的公雞,成為他萬里長征的夥伴,分享他一路的內心震撼與感動,消瀰了孤單,小巴也跟著他繞了一圈回到北京。
被賜福的不只人 而是眾生萬物
參訪世界最大藏佛學院「色達喇榮五明佛學院」時,青年旅舍的藏族老闆提醒「怎麼不帶小雞過去」?一開始以為是老闆嫌麻煩,最後卻震驚地發現藏人眾生祈福的概念,他們信仰包含在自然萬物、所有生命,而信仰中最重要的轉經祈福,「也可以給小雞很多幫助」。
「你認為是對的,其實在別的文化,是另一個世界觀、不同的想法」,對文翰來說,旅途中的朋友、少數民族,讓他理解每個人都不應該困於自己的思想侷限。回到北京的小巴幾個月後離世,不免傷感的文瀚轉念想想,藏區的轉經祈福、小巴長征的路途,已是牠生命中的圓滿。
一路連風寒感冒都沒有,也遇到許多陌生人的幫助鼓勵、結交很多好友。文瀚這次旅途唯一的挫折,反而是回到了相對熟悉的南方,在淋了一整天雨後,於廣東某村落空地紮營,卻被旁邊大樓一位住戶不友善地驅趕,還電話「洛」了群人、手持棍棒的圍起文瀚,最後甚至動員了警備車、鎮暴警察。無奈的他不免想念起,所謂「剽悍」遊牧民族的熱情。
尤文瀚一個人,在一隻雞的陪伴下,一輛摩托車征戰萬里,丈量整片中國的土地。圖/尤文瀚提供
摩托車環華後 還要繼續自行車環日
家族遺傳的罕病「達希伯 .林道症候群(VHL)」,體內細胞不正常增生而可能形成腫瘤,每個年齡階段都有可能相對應的病灶。從13歲得知自己也遺傳罕病的文瀚,也隨著年齡理解認識疾病的影響,「也許對我們這個疾病,人生規劃是未知的,因為每一次的醫院檢查,都可能打亂原有的計畫、目標」。
他認為不如發揮自己的興趣、喜好,保有更大的彈性選擇,成為一種理想的生活方式,也許,旅行是尋找生命意義的方法之一。一如他嚮往的草原民族,「任何事情都不是大事」,與大自然搏鬥,更知道人的渺小,內心扎實的力量。
去年年底切除了腎臟腫瘤後,體力恢復如往,讓他更有信心計畫下一個旅程。先前三個月的摩托車之旅,因時間、體力有限,文瀚每天都在抉擇走往哪條路,如今也不免好奇許多途經、卻無緣造訪地,例如烏蘇里江另一邊的俄羅斯。如今完成了學業、腎臟腫瘤手術成功、出版了新書,他已經定下了即將成行的目標,騎自行車環日本一圈,下一步,也許就是他嚮往的中南美洲。
環遊世界是很多人的夢想,「對我來說不光是夢想,是一個可以實踐的理想」,文瀚很篤定地說,一個人一生可以完成一件事情,就是值得驕傲,就是我想去做的事!
因罕病引發一眼失明,去年又切除腎臟腫瘤,但尤文瀚定下目標,騎自行車環日本,下一步,也許是嚮往的中南美洲,環遊世界不光是夢想,而是可實踐的理想。圖/尤文瀚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