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有117萬的身障朋友,這群人背後所代表的就是1百多萬個家庭。因錯誤認知及刻板印象,民眾對障礙者進入社區經常抱持疑慮,特別是在台灣歷經重大社會事件後,對精神障礙者更存有恐懼;其實,早有研究,身心障礙不會傳染,更不會導致房價下跌!但如何讓「鄰避設施」進入社區不再被排擠?從台灣過去諸多抗議事件中證明,「認識」將成為抗爭的終點、和解的起點。
社區服務被排擠 感嘆理由數十年未變
7月30日,台北市社會福利聯盟請願前,主持人私下這麼跟參與者再三叮嚀。
台北市社會福利聯盟總幹事胡宜庭說:『我們要讓市民瞭解,這群身心障礙,朋友是在這麼多專業的工作人員的協助之下,他們是絕對很安全的可以進入社區,我們不做情緒性的發言。』
有秩序、不是麻煩製造者是他們行動謹守準則,特別是當台北市社區接連發生3起居民因歧視與汙名阻擋障礙者進入接受服務的事件,雖然,他們深知自己於法有據。
看到服務障礙者的機構進入社區被排擠,胡宜庭總幹事感慨地說,反對的理由,36年來,没變過!
台北市社會福利聯盟與眾多NGO專業服務單位赴台北市政府大門請願。(詹婉如攝)
無關愛心 學者:排拒源自不解
回顧1983年,「第一兒童發展中心」社福團體,帶著心智障礙者搬進台北市楓橋新村的新家時,迎接他們的是「第一中心滾蛋」、「反對第一中心非法入住」海報。
當時,憤怒的住戶還把打算作為庇護工場的地下室加上大鎖,不讓工人進入裝修;前立法委員、台灣社會福利總盟理事長陳節如在《為愛,竭盡所能》一書中,曾談到這段過程,為何住戶如此強烈反彈?根據媒體報導,反對者認為智障者「有礙觀瞻」、「有攻擊性,影響孩童的安全」,不希望這些孩子住進來,打擾他們原本平靜的生活。
東吳大學社會系教授、台灣障礙研究學會常務理事周怡君說:『我可以充分的理解,為什麼居民會這樣,那個跟他沒有愛心沒關係,我覺得相反的,我們台灣人其實是非常有愛心,可是這件事情跟愛心沒有關係,這件事情其實是跟你對這個不熟悉的人,我們通常會懼怕討厭我們不熟悉的人或事物。』
周怡君認為,無關是否有愛心,因為許多誤解,源自不了解。
東吳大學社會系教授、台灣障礙研究學會常務理事周怡君。(詹婉如攝)
台灣有117萬的身障朋友,這群人背後所代表的就是1百多萬個家庭。認識後,恐懼會慢慢消失,但前面得花的功夫不能少!
非麻煩製造者 機構樂當社區好幫手
育成社會福利基金會資深專員黃曉玲回憶,2011年育成社會福利基金會成立「夢想工坊」時,一開始尋覓租屋處就充滿挑戰。
黃曉玲說:『去看房子的時候,大樓的警衛還跟我們講說,我們這棟大樓社經地位都非常高,住的人都是大人物,我們這裡面有住司法院大法官的,就還是排擠的口吻,後來見到房東的時候,房東剛開始也對我們有非常大的質疑,就說,呃……如果你們在這裡,你們的這些障礙者會不會攻擊社區的人?會不會給我們帶來髒亂?但還好是,我覺得有坐下來溝通。』
房東好不容易簽下租約後,與居民溝通、挨家挨戶拜訪送自製小禮物程序少不得,最後還得耍點「心機」,讓機構成為社區內的好幫手。
黃曉玲說:『社區裡因為管理室那邊沒有影印機,然後有些事項要公告的時候,要跑到外面去印,後來我們就主動說,可以在我們這邊印,因為我們辦公室有影印機;他們就會拿來我們這裡,印好後去公告,我就跟我們夥伴講,我們刻一個小印章,就寫著本資料由育成夢想工坊協助影印,那居民就會知道說,我們近來不是只有他們擔心的那些事情,而且都沒發生,甚至我們還可以幫社區小小的忙。』
如今,育成社會福利基金會受台北市社會局委託,成立東明扶愛家園遭居民抵制,但工作人員不諱言,進駐8個月來,他們試者由教保員帶著3、5人組成小團體的方式走入社區賣場,也獲得不少店員的親切協助;更有少數支持民眾主動捐贈愛心傘與發票;雖然,目前周遭仍掛著抗議布條,但東明扶愛家園將規劃志工登記,讓附近住民透過看見並參與,化解誤會。
故意挑起恐慌 議員:你要跟鄭捷當鄰居?
心智障礙者進入社區得小心翼翼,更遑論被汙名標籤化嚴重的精神障礙者,特別是當社會發生重大創傷事件後,這類的罪名,極易被牢牢扣在他們身上。
台北市康復之友協會總幹事陳冠斌說:『有一位市議員,在所有5、60位居民的面前說,各位鄉親啊!像鄭捷一樣的人要來跟你們當鄰居,你們一定要反對。』
姑且不論早在2014年,專家於精神鑑定報告中指出,鄭捷「有反社會性格、但沒有精神疾病」,但一般人聽到與鄭捷當鄰居仍不免恐慌。
台北市社會局委託台北市康復之友協會成立文林家園,面對反抗長達1年的總幹事陳冠斌談及,當有心人惡意作不實指控與煽動時,民眾恐慌隨之而來,再多的澄清與努力,都變得枉然。
我有思覺失調症 但未被疾病擊倒
精神障礙康復者小偉說:『我今年40歲,我生病20年了,我要告訴大家,如果我可以選擇,我希望像大家一樣健健康康的,不要得到思覺失調症,但是我到現在還是沒有被這個疾病擊倒;無差別的一些事件以後,大家會擔心精障者會不會傷人、害人,但是我的經驗是,精障者都跟一般人一樣很善良,而且很希望被大家接納,被大家接受。』
受精神疾病所苦的患者在定期服藥加上規律生活後,他們的表現也可以很穩定,所以,曾患思覺失調症小偉很樂意在公開場合分享自己的經驗,被台北市康復之友協會譽為「吉祥物」、代言人。
從未出事 北市精障社區型服務達60個
1984年,康復之友協會成立,當時,台灣的精神病患還有被如動物般用鐵鍊鎖在家中的對待,連醫院也是重重門戶、鐵窗林立,不是蓋在荒山野嶺,就是與墳場、垃圾場為鄰,但現在,復原情況良好的他們,早已試著進入社區。
陳冠斌說:『精神障礙的朋友在所有身障類別裡面,它其實是排行第3、第4的,在重大疾病的人口裡面,它也是僅次於癌症的一個重大疾病,光台北市,我們服務精神障礙的據點就有超過60個,包含日間型的服務,還有住宿型的服務;各位想想看,我們都沒有發生任何大家會擔心,害怕的問題,我們的專業服務時常得接受專家與政府來做考核,所以這個部分請各位居民也不要太過於擔心,那我們一定會把服務做好。』
精障康復者的社區服務 讓住戶超級感動
向陽會所督導許雅婷說:『阿姨好。』
蘇阿姨說:『請進!脊椎受傷了以後,剛開始我還可以稍微走,到後來不行走,所以藥物我都拜託他們拿,他們很好,真的!』
位在台北市萬華的向陽會所是康復之友協會的社區據點,提供5到8位精神障礙朋友日間活動的訓練空間。
這一天,他們剛好來拜訪住在會所附近的蘇阿姨。
督導許雅婷說,由於蘇阿姨行動不便,又有定期拿藥的需求,所以會所的「會員」就主動擔負起拿藥的重任,也成為機構進入社區,加深彼此認識的絕佳機會。
蘇阿姨說:『他們很好,都提醒我說,天氣不穩定,妳要注意身體。』
精障康復者的這項到府服務,讓蘇阿姨超級感動。
當然,2016年,他們進入社區時,也曾擔心過;許雅婷說,那一年,台北市發生駭人聽聞隨機砍殺女童案-小燈泡事件震撼全台,民眾很難不做相關聯想。
許雅婷說:『你看我們的格局,都是一個店面格局,你看非常大片的落地窗,經過的民眾都可以看得到我們在做什麼,那這個東西已經決定我們至少要有一種準備好跟別人打招呼,以跟別人說明我們是誰。』
如今,每週一、週二下午,會所門口擺放二手物資義賣,附近民眾已和「會員」熟識,上門買東西時都會親切問候關心幾句,更有社區民眾主動擔任志工,許雅婷說,她在這裡,看到萬華的美!
許雅婷說:『其實我們這個社區附近就有蠻多精神病人,他們都是老鄰居,所以我覺得,因為這裡的一些社區關係其實沒有那麼被破壞掉,我們也剛好來到這樣一個地方,所以其實我們就也因此而受惠,這是我其實真的覺得,萬華這個地方很美。』
法務部委託學者研究 以反歧視為主的「平等法」
向陽會所會員小雯(化名),看到記者很開朗地介紹她在會所裡的任務,還在讀研究所的她很期待參與裡頭的各項活動。
小雯(化名)說:『(記者:請問你在這裡的工作是負責?)目前我是健康組,會去幫助做心靈圖書館,有點類似真人圖書館,就是把自己真實生病的經驗拿出來跟其他的會員分享,其實我有很多組都想參加,我很想多P耶!呵。』
向陽會所督導許雅婷(右)與向陽會所會員小雯(左),小雯看到記者很開朗地介紹她在會所裡的任務。(央廣詹婉如攝)
進入社區與人正向互動會帶來無比快樂!相信很多人都有這樣的經驗,障礙者也是!《身心障礙者權利公約》(簡稱CRPD)第19條規定,國家應使身心障礙者能夠「自立生活與融入社區」,台灣則於2014年制定公布《身心障礙者權利公約施行法》,把CRPD公約及一般性意見的內容,賦予法律層次的效力,但對障礙者的保障不但分散於諸多法令中,且多僅涉及於公部門規範。
今年初,法務部委託中央研究院法律學研究所廖福特研究員進行相關研究。
廖福特說:『《身心障礙者權益保障法》(簡稱身權法)基本上是要求政府建構更好的環境,但如果是私人機關呢?第2,它沒有明文規定,在什麼樣情況之下,是構成對身心障礙者的歧視;通常你要反歧視,就是要透過立法去確認某些行為是歧視,因此不能做,而且這個可能包括私領域的行為。』
廖福特指出,台灣反歧視相關法令散落於各項法律中,針對障礙者權益保障上,也未涉私領域相關規範,且更無何謂歧視的明確定義。
2009年立法院已通過《公民與政治權利國際公約及經濟社會文化權利國際公約施行法》,受邀來台的國家報告國際審查委員與國際獨立專家,基於消滅歧視、促進人權保障之意旨,亦曾建議台灣制訂以反歧視為主的「平等法」,以補現存法令的不足。
當然,法不是萬能,但是,不可或缺,從過往經驗看來,甚至可因此加速民眾提高反歧視觀念。
廖福特說:『講白話啦!你即使立法以後還是沒有達到完全百分之100的平等,可是至少它是可以慢慢讓這個社會進步嘛!我們要慢慢透過立法來確認,哪些行為我們認為是歧視的行為,你才能夠後續做更完整的實踐。』
傢俱已擺一年 障礙者何時才能到來
台北市康復之友協會總幹事陳冠斌說:『我們一共有3戶,每一戶的格局都一樣,而只是左右顛倒,那第1間都是給工作人員住的,然後裡面有一些設備,這邊是廚房。』
陳冠斌感慨地看著文林家園內擺設傢俱,申請並審核通過的6位障礙者已遲遲一年無法入住,甚至連進來參觀的機會都没有。
這6位是經過多方評估,有潛能、有意願的障礙者,他們合住一戶,但白天有各自的工作或活動,晚上與室友們共同生活,並在社工及陪同過夜的教保員從旁協助下,逐步拾回自主生活能力。
去年9月至今,紛擾不斷,陳冠斌規劃,未來若能成功入住,初期將採團進團出的方式,以「保護」入住者的安全。
陳冠斌說:『未來進來的話,我們初期的策略就是同進同出,有老師帶著他們,比如說大家要上課上班那就7點半一起出門,怕他們單獨落單,這邊有一些不友善的居民會做出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我是覺得不至於,但是保險起見。』
服務機構設咖啡小鋪 盼成為和解起點
台北市社會局副局長黃清高說:『(原音)多少年來,社會福利機構在社區裡頭被抗爭、被排斥,這個過程當中,到目前為止社會局從來沒有退卻過;所以我們還是會秉持著誠心,跟社區做充分的溝通,那麼我們給足了時間之後,當然社會局也會扮演好公權力的角色。』
政府公權力已依法行事,這些被民眾排擠的鄰避設施陸續運作。
東明扶愛家園裡的輕食咖啡小鋪。(央廣詹婉如攝)
東明扶愛家園主任鄭麗萍說:『(原音)那我相信越來會越好,我真的有信心,台灣這方面會越來越好,我們特別在外頭設立輕食區,工程弄好之後就會開始邀請邀請居民進來,讓我們的個案也能夠接觸社區,社區也能夠認識我們,我想這是後續能夠做的,嗯……換主任?第3個了,應該就第3個了吧!呵。』
曾有過處理抗爭經驗的鄭麗萍主任說,她要把這裡打造成社區的「星巴克」,成為抗爭的終點、和解的起點。
每個人對幸福的定義不同,若一定要劃分正常與「非」正常,兩大群體之間,真的有條涇渭分明的界線嗎?
我們都會老,障礙者亦然!當障礙者長大、障礙者父母也居高齡時,社會是否也能提供一個專業的身心障礙服務空間,讓服務深值社區?
《延伸閱讀》把我趕到何方/當障礙者成為鄰居
【本文轉載自中央廣播電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