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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文】「日本語」與「日本人」的實境遊戲

 2017-08-28 19:38
2017年上半期的芥川獎4位候選人之一,《中間的孩子們》作者台灣籍作家溫又柔。圖/朝岡英輔攝
2017年上半期的芥川獎4位候選人之一,《中間的孩子們》作者台灣籍作家溫又柔。圖/朝岡英輔攝

台灣籍作家溫又柔以《中間的孩子們》(暫譯)成為2017年上半期的芥川獎4位候選人之一。近年日本文壇對於跨文化日語寫作的接受度非常高,2015年直木獎得主東山彰良、2017年群像新人獎得主李琴峰也都來自台灣。 結果芥川獎頒給以LGBT與3.11大地震為題材的沼田真佑《影裡》。而描寫日台混血主角在留學上海期間的遭遇,帶出母語、國籍與認同問題的《中間的孩子們》雖然並未獲獎,但評審委員宮本輝的評語卻引發爭議。

本次芥川獎評審委員共10位,皆為知名作家,其他評語中大多指出《中間的孩子們》問題在於篇幅冗長、處理素材的工夫有待加強;連肯定這部小說中「『母語』與認同這種具有危機感主題」的吉田修一,也不免保留地以「堆土機般的迫力直逼眼前」來暗示作者可以將小說寫得更具餘韻些。然而,宮本輝卻是直接否定《中間的孩子們》的參賽意義:「對於當事者而言,這些或許是逼視自我認同的深刻危機,但是在日本人讀者看來,只是發生在河對岸的火災,很難產生共鳴。頂多覺得『啊~原來也有這種事』,看著他人不停嘮叨,讓人不耐。」對此,溫又柔馬上在推特上反擊:「這樣的說法,表示他完全把日本、日本語都當作只屬於自己=日本人的所有物了。」更有評論者認為宮本輝不看文學性、只單從主題就否定的態度是明顯歧視,質疑其擔任評審的資格。

3.11之後的台日民間關係可說是更添祥和。親切而懷舊的台灣成為日本海外觀光首選地,日本媒體增加對台灣的相關報導,還有在大地震發生之後,即刻宣布準備好趕赴對方災區的人力與物資。但儼然就要跨越國境、形成共同體的台日民間情誼,恐怕是建立在歷史陌生的脆弱地殼之上。《中間的孩子們》之前,溫又柔已出版名為《台湾生まれ、日本語育ち》(中譯「我住在日語」)的散文集獲獎。在日本長大,語言溝通無礙,但因為姓名不同、所持護照不同、雙親國籍不同,因此產生「我是誰」的質問。語言與國籍如何定義一個人?個人是否能掙脫國籍身份的綑綁?對這些支撐創作行動的問題,溫又柔的選擇是,「住在日本語」。 「日本語」如何成為一個可以安居的空間?其實日本從中小學義務教育到大學院校,並沒有「日本語」這個學科,而是「國語」。日本殖民政府在台灣推動的是「國語教育」。相對的,為了使世界能對本國文史更為深入認識,而設立的國家機構,則是「國際日本文化研究中心」。就像「日本學」相對於「國學」,「日本語」是日本人眼中、非日本人所說的「國語」,重點不在於口音、文法、用詞的準確,而是使用者的身份。「日本語」是參雜了外來性、他者化的國語,由本質主義者制訂標準,範圍永遠在變動。

如果國民說國語是天經地義,那麼說「日本語」的人是誰呢?我認為宮本輝那隔岸觀火的冷漠評語,無意間為溫又柔重現了「日本語」與身份認同關聯的歷史情境。殖民時期的作家楊逵、龍瑛宗在1930年代獲得日本徵文比賽的大獎時,一方面以刻畫被殖民者的悲哀備受肯定,同時被質疑其日語不夠純正。但「即使不純正也得用日語寫作」豈不是最能象徵「被殖民者的悲哀」嗎?40年代周金波寫道:「我受日本教育長大,不用日本語我無法說話。不用日本的假名文字我無法寫信。所以不成為日本人我無法生活」一連串雙重否定句,更尖銳呈現了個人價值被「日本語」牢牢綁定的殖民情境。他們沒有《中間的孩子們》般,乘著「日本語」羽翼飛越國境的選擇。

回到芥川獎。宮本輝在1977年得獎時,大江健三郎的評語是:「我看不出這位活在當下的年輕作家,想在這裡傳達的動機是什麼。」如果將宮本輝後來刻畫現代邊緣人孤寂心境的成就,視為對這毒舌評語的反擊,那麼期待「日本語」問題的歷史化能成為溫又柔的神器,走出置身台日中間的身份遊戲迷宮。


2017年芥川獎頒給以LGBT與3.11大地震為題材的沼田真佑《影裡》。圖/作者提供

資料提供:赤松美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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