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標題【民報】【詩寫台灣】《高雄文獻》對高雄平埔族搭加里揚的奇怪討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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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寫台灣】《高雄文獻》對高雄平埔族搭加里揚的奇怪討論(下)

——莫教歷史長訛傳(五)

2021-12-20 15:35
呂自揚著《打狗.阿猴.林道乾—尋找高雄平埔族的身影》書封面(2014)。圖/呂自揚提供
呂自揚著《打狗.阿猴.林道乾—尋找高雄平埔族的身影》書封面(2014)。圖/呂自揚提供

搭加里揚屏東遷,改名阿猴四百年;
野史胡說是打狗,還原身世喜萬千。
──〈搭加里揚〉
 
台灣史料多殘篇,張冠李戴聽不完;
要把真相仔細探,莫教歷史長訛傳。
──〈台灣史〉

五、施雅軒主張高雄平原只有一打狗社,即搭加里揚,在典寶溪哆吧思戎的奇怪證據。

(一)、施雅軒同意簡烱仁和呂自揚主張,搭加里揚是在高雄平原北段的岡山平原,不是在打狗港。卻認為不是在阿公店溪南附近,而是在典寶溪南方二、三公里,晚上在溪北岸看不到的哆吧思戎(仕隆)。

施文結論已明顯錯誤,其他本可不用再討論。因施文是登在學術期刊,在網路流傳,只好很無奈地將施文所引述錯誤古地圖資料,加以檢視拆解,並順便指出施文其他多項明顯錯誤,可多了解荷蘭時期的台灣歷史。

施雅軒說:

Johannes van Keulen 所繪《中華沿海地區海圖:廣東、福建與福爾摩沙島)》地圖,裡面所顯示注入打狗灣的北方Taccariangh 河,顯然搭加里揚部落需要再往南走的可能性,換言之,聖誕節之役的部隊渡的溪流可推論更南方的「典寶溪」,因為在1856 年法國的《台灣山海全圖》,顯示源自觀音山,於半屏山旁分流,北邊支流成現代典寶溪,南方支流匯入現今高雄港,與《中華沿海地區海圖》的Taccariangh 河不謀而合,若此推論吻合,出現「搭加里揚(Taccariangh)」與「哆吧思戎(Tapassoejongh)」連結的可能性。

「哆吧思戎」的紀錄,最早出現在《梅氏日記》裡曾寫道:「(9 月24 日)他們又從赤崁稍往南下,去Tapassoejongh 森林附近的野地建造牛棚,開始從事農耕」,也就是清文獻所稱「礁巴司戎」、「礁巴斯戎」或「礁巴師戎」。(施文027頁)

(二)、歷史事實的討論,在考辨相關史料真偽與證據是否充分,引證的史料都需經過檢視。「盡信書不如無書」,更不可盡信古地圖。繪古地圖者大多是收集未必皆正確的有限資料,所繪都很簡畧,所繪的地形與位置常變形,常有或大或小誤差,也會有誤寫誤抄。

施雅軒認為:1661年被鄭軍俘虜的荷蘭測量師《梅氏日記》寫的Tapassoejongh與清代文獻的「哆吧思戎」、「礁巴司戎」,發音雷同,是同一地方今橋頭典寶溪南方仕隆。Tapassoejongh就是「搭加里揚(Taccariangh)」。

《熱蘭遮城日誌》Taccariangh也寫作Taccareyan,江樹生譯音為搭加里揚,《巴達維亞城日記》寫作Takrayan。潘英《台灣平埔族史》譯音為卡拉陽;李國銘譯音為塔卡拉陽;蔡石山《海洋台灣》譯為大傑顛,和Tapassoejongh發音明顯不相同。

施雅軒說《中華沿海地區海圖》,在打狗港愛河寫著Taccariangh,與1856年法國《台灣山海全圖》,畫打狗愛河在半屏山南北分流,北支流是典寶溪是不謀而合。

竟全未考慮這些離1635年已二、三十年或一、二百年,時空、居民活動皆已巨大改變後,才出現的新地名Tapassoejongh和哆(礁)吧思戎,是怎樣產生的,也未檢視有明顯疑問和誤差的法國《台灣山海圖》和《中華沿海地區海圖》,就說是不謀而合,就把打狗港的村社當作是1635年堯港的Taccariangh搭加里揚,這樣粗糙的連結合邏輯嗎?不奇怪嗎?

六、《中華沿海地區海圖》之Taccariangh的疑問與錯抄

(一)、呂理政、魏德文在《經緯福爾摩沙16-19世紀西方人繪製台灣相關地圖》說:1753年刊印的《中華沿海地區海圖》,是根據荷蘭人Johannes van KeuLen,於1681年出版之航海圖所重繪。

這圖畫有1652年郭懷一反荷蘭事件後,1653年9月才開始建,二、三年後才完工的大員赤崁城堡。可知此地圖是1654年之後所繪,才會有城堡造型。(施雅軒說繪於1653年,是誤解。)

(二)、呂著論述,打狗和堯港都是地名,不是村社名。荷蘭人在1635年「搭加里揚之戰」之前,對高雄平原原住民,只知堯港搭加里揚和打狗有村社(未記載社名就被打跑),其他村社皆不了解。搭加里揚之戰後,開始總稱高雄平原各社皆為搭加里揚人,堯港搭加里揚社是主社、最大社。打狗村社是搭加里揚人的村社之一,皆已遷去屏東平原。

1636年2月4日與荷蘭認錯簽約受統治四社,搭加里揚外,其他三社皆各有社名。

1654年之後的打狗,已20多年無搭加里揚人村社。在屏東的搭加里揚也已於1646年改名為阿猴。

此地圖1681年出版時,荷蘭人早已被鄭成功趕走,離開福爾摩沙臺灣19年。在打狗港附近寫著Taccariang,與此時搭加里揚人已不在高雄平原的歷史實況,明顯不符。


《聯合報》100.2.21報導「阿猴人來自岡山  作家有新發現。」感謝當年聯合報王瑞伶主任重視台灣文史的文化眼光,而有此報導。圖/作者提供

(三)、此圖為何在打狗附近寫著Taccariang?明顯有疑問,是否誤寫?有待查考。

呂著認為或可解釋成是指打狗村社或打狗地區,是搭加里揚人的分社或地區。

不少人和施雅軒一樣,只看此地圖,未參考呂著新論述打狗村社與堯港搭加里揚是不同二社的證據,就誤指1635年堯港的Taccariangh是在打狗港附近,糾纏不清。

劉益昌考古打狗附近遺址外,北方至二層行溪,也有許多個1500-400年前的遺址。

(四)、最近,懂荷蘭古文的翁佳音,曾在網路貼此地圖說,圖上打狗港的Taccoriang 是Tancorija打狗拼音的誤抄,有多張古地圖抄來抄去,都把打狗拼音Tancorija誤抄成Taccoriang了。

翁佳音的古地圖考證,與呂著根據荷蘭相關第一手史料,論證《中華沿海地區海圖》記載的Taccoriang與歷史事實不符,是誤寫誤抄,論相同。這是盡信書不如無書,更不可盡信古地圖的一大案例。


呂著《打狗.阿猴.林道乾—尋找高雄平埔族的身影》第33頁,舉證《中華沿海地區海圖》在打狗寫Taccariangh是誤寫。圖/作者提供

七、法國《臺灣山海全圖》的半屏山分流是明顯錯誤

(一)、高雄地理河流實況,橋頭典寶溪與半屏山之間,還有一條相距幾公里的後勁溪,在半屏山北邊,若硬要說以半屏山為界分流,高雄港愛河也是與後勁溪分流,明顯不是與典寶溪分流,距離麼遙遠。

法國《台灣山海全圖》(如附圖)的南台灣,一看就知嚴重變形太簡畧,誤差非常大。施雅軒竟拿來當寶貝,說「顯示源自觀音山,於半屏山旁分流,北邊支流成現代典寶溪,南方支流匯入現今高雄港。」


高雄地區河流分佈示意圖,對比1856年法國《台灣山海圖》(資料來源:Reed Digital Collections (RDC))畫河流在半屏山分流,誤差明顯很大。圖/作者提供

(二)、施雅軒不了解高雄地理現場,也不看清代《鳳山縣志》地圖,高雄平原只畫一條最大的濁水溪即阿公店溪;也不上網檢視一下高雄港至橋頭、岡山地理河流分佈,法國人畫的地形走樣,河流誤差是那麼大,就張冠李戴,說那條河是典寶溪,把《中華沿海地區海圖》錯抄的打狗Taccariang,拉扯到遙遠不相干的典寶溪來以訛傳訛,不是很奇怪嗎?

更令人奇怪的是,為何對呂著主張打狗村社與堯港搭加里揚是不同二社的詳細論述證據,一字不提???


翁佳音考證《中華沿海地區海圖》打狗港的Taccoriang是Tancorija打狗拼音的錯抄誤寫。圖/取自網路,作者提供

八、關於費羅禮的Takaraian語言空間範圍,是指1635「搭加里揚之戰」之前或之後的疑問

(一)、施雅軒又說:如Ferrell(費羅禮)在1971 年所發表文章,利用語言學建構出Takaraian 的空間範圍,即跨現今高屏兩地內陸。(施文009頁)

施雅軒未說明費羅禮語言圖是依據何時的那些史料?費羅禮有看過呂著新論證的荷蘭眾多第一手史料嗎?知道高雄平原搭加里揚人,在1635年12月25日「搭加里揚之戰」後,皆已遷徙到屏東平原,高雄平原從此已無村社居住嗎?所建構的Takaraian語言範圍是指1635年之前?還是1635年之後?不論是指之前或之後,應都是有疑問。

本文認為,關於荷蘭時期高雄屏東平埔族的歷史書寫和討論,凡是未把1635年「搭加里揚之戰」,造成高雄平原原住平埔搭加里揚人大遷徙到屏東平原,高雄平原從此無村社的歷史列入討論的書寫與論述,都須重新檢視。

(二)、另外,《熱蘭遮城日誌》1644年4月19日南區地方議會,記載開會時:「這一項由Joost van Bergen先生用新港語言敘述,由麻里麻崙(下淡水)的長老Ovey用大木連(上淡水)的語言敘述」;1646年3月28日南區地方議會記載:「先由上述傳道用大木連的語言宣講,然後由其他翻譯員用Parruan的語言(當即排灣族的語言)和Tonghotaval的語言有秩序地翻譯。」

《熱蘭遮城日誌》記載大木連社是搭加里揚人之一社。顯示荷蘭人所說的大木連語言,即搭加里揚語言。費羅禮是把荷蘭人所稱的大木連語言稱為搭加里揚語言。

九、施雅軒把「搭加里揚」改名「阿猴」的由來與日期,也弄錯。

1646年在今屏東搭加里揚,為何改名阿猴,荷蘭文獻未記載。

(一)、施文認同呂著對搭加里揚改名阿猴的最先考證發現:

「搭加里揚」變成「阿猴」,呂自揚比對1645年與1646年地方會議長老名單,發現「1646年阿猴社的四位村社長老,全皆由1645年的搭加里揚四位長老繼續連任與選任新人延接,長老相同,只是改了社名而已」,該比對相當具有說服力,是更名的直接證據。

(二)、施雅軒看到1646年4月13日「福爾摩沙南區全部」的拍賣贌社公告,只有「阿猴」無「搭加里揚」,就認為搭加里揚改名阿猴,是來自荷蘭「贌社」收稅制度,說:

「位於現今高雄的『搭加里揚』正式確定沒有人口居住,落在屏東的『搭加里揚』,從此以『阿猴』之名見諸文獻。」

呂著考證,《熱蘭遮城日誌》1646年3月28日南區地方會議,就已記載「搭加里揚」社名改為「阿猴」。「搭加里揚」的地位,從此全由「阿猴」取代了。

施雅軒卻說,是來自1646年4月13日公告贌社細目,才「從此以阿猴之名見諸文獻」。

地方會議的日期是3月28日,比公告贌社的日期4月13日,早了十幾天,會議記錄也未註明搭加里揚為何改名阿猴。施雅軒把改名阿猴的日期也弄錯,還誤解改名阿猴是來自贌社租稅制度了。


作者探訪屏東阿猴社阿猴城門,下淡水社、萬丹香社、(番社)舊址。圖/作者提供

十、把「搭加里揚之戰」稱為「聖誕節之役」,是與台灣土地脫節,和缺乏台灣主體性

荷蘭1635年12月25日,攻打堯港的「搭加里揚」社,社名就是居住地的地名,地名也叫「搭加里揚」。

這一荷蘭時期影響最重大的戰爭,被攻打的平埔族叫「搭加里揚」,被攻打燒屋的地方也是在「搭加里揚」。依歷史書寫取戰爭名稱的慣例,不論取社名或地名,稱這一場戰爭為「搭加里揚之戰」最為清楚而適當,就像中國歷史上的赤壁之戰、淝水之戰、武昌起義。

潘英的《台灣平埔族》稱此戰為「卡拉揚之役」,他是把Taccariangh譯音為「卡拉揚」,也是「搭加里揚之戰」的意思。

「搭加里揚之戰」時,荷蘭只與新港社友好結盟,其他各社都是仇人。當時只少數新港人信基督教,福爾摩沙原住民皆不知什麼叫「聖誕」、基督、耶穌,荷蘭文獻也未記載這一天是聖誕節。

施雅軒和許多高屏文史工作者,把「搭加里揚之戰」稱為「聖誕節之役」或「聖誕節戰役」,本文認為明顯是與這塊土地脫節,缺乏台灣主體性,也是不適當又奇怪。

十一、結語,呂著論述的荷蘭時期搭加里揚的第一手可信史料,可說是韓愈詩所說的「大樹」。

(一)、作者寫作向來都是本著胡適說的「有幾分證據,說幾分話」,來探討歷史與文學,知多少說多少,不知就說不知。著作若發現有誤解或引用資料有誤,或有新資料,皆欣然接受並更正,很多著作的再版皆如此。

作者在清代平埔族領域的高雄大崗山後月世界荒山長大,對高雄平埔族的歷史,會盡力還原史實真相,澄清誤解與訛傳。

(二)、作者以一個民間研究者,探索高雄平埔族歷史費時六年,辛苦探索龐雜荷蘭時期第一手可信史料,並實地探訪堯港(興達港)、大崗山、阿公店溪、典寶溪、半屏山,下淡水溪(高屏溪),和1635年「搭加里揚之戰」後的搭加里揚、大木連(上淡水)、麻里麻崙(下淡水)、搭樓四社,遷徙屏東平原的居住地,今之屏東市、萬丹社皮、下社皮、香社(原名番社)、赤山巖,和里港塔樓,認為證據明確可以成立,才來完成突破性的高雄平埔族大遷徙的論述著作《打狗.阿猴.林道乾—尋找高雄平埔族的身影》。

我在書封面清楚寫著:「台灣史論述新發現:海寇林道乾未到過台灣,打狗山; 屏東阿猴遷自岡山,打狗應是遷去萬丹。搭加里揚之戰,高雄平埔大逃遷。」

在歷史考辨上,呂著論證荷蘭時期高雄平埔族搭加里揚的第一手可信史料,可說是屬於韓愈詩所說「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的「大樹」。


呂自揚2000年8月23〜25日〈屏東阿猴社就是岡山搭加里揚社的第一手史料〉與2001年2月13〜16日〈阿猴社與林道乾傳說〉刊登台灣時報剪報。圖/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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