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標題【民報】【專文】走過驚濤駭浪的年代—陳永興七十省思(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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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文】走過驚濤駭浪的年代—陳永興七十省思(13)

 2020-03-22 09:23
1983年1 月陳永興接辦《台灣文藝》雜誌前後約六年。示意圖/台灣文藝171期,擷自台灣文學館網站
1983年1 月陳永興接辦《台灣文藝》雜誌前後約六年。示意圖/台灣文藝171期,擷自台灣文學館網站

在我擔任醫生期間,同時接辦《台灣文藝》,這對台灣也是要緊的代誌。台灣文藝是台灣文學家、作家共同發 表作品的園地。這是日治時代咱台灣重要的作家吳濁流,他有個很出名的著作《亞細亞的孤兒》就是描述台灣人在日本統治時代咱像是一個孤兒。咱不是日本人也非中國人,也無法做台灣人,該書在寫咱的苦悶台灣人的心情。吳濁流辦這本台灣文藝,戰後,鍾肇政接辦,台灣本土作家都在該園地發表作品。惟眾所周知,國民黨統治戒嚴,在無鄉土文學前攏是中國文學是主流文學,就是「反共文學」。所以本土作家的作品都未受到重視。也未在市面上暢銷流行。所以台灣文藝辦到最後一期約只有二、三百本的銷路。變成寫作者與自己朋友在看,所以最後都在虧損,鍾肇政的經濟也非很好,很難維持,準備要停刊。我那時擔任精神科醫生在台北上班,我有在幫忙黨外雜誌,黨外雜誌常被查禁,但一本一本前撲後繼,但《台灣文藝》無人敢辦。

我接辦《台灣文藝》的心情是不忍看到該雜誌停刊,就如醫生看到患者雖然看來救治無望,但不想放棄,仍想盡辦法要救。1983年1 月我接辦《台灣文藝》雜誌前後約六年。接辦後,我很努力,我不敢請人,所以我和我太太全部包辦所有大小事物。只有總編輯放在李筱峰的厝。其他如印刷的工作、校稿,書印好後,我還要去印刷廠將其載回。要寄給訂戶要用封套、貼郵票,與太太將雜誌送到郵局,還有送到書局寄賣,還有要去收錢。當時下班後都在處理雜誌事務。

我印象很深的是,學生時代書包裡面都是要義賣的東西;而擔任醫生後,包包裡面都是《台灣文藝》的訂單。看到人就拿出訂單,訂一年400元,我很多醫生朋友二、三千元拿給我後說:「雜誌不用寄」因為怕訂台灣文藝被視為是黑名單,怕被國民黨點名作記號。我都把錢退還,因為我不是要那二、三千元,我如要二、三千元那就擔任醫生多努力點就好。我下班就校對,去印刷廠載書、寄書。我只是要多讓一些人關心台灣與創作的作品,我要花很大時間才能完成雜誌,我不是要向朋友要錢,而是要他看雜誌。當時只要有三千本訂戶,雜誌就能存活了。

賣力讓《台灣文藝》敗部復活

我甚至到柏克萊讀書時,每有假日就到同鄉會演講,畢業後巡迴美國,所以有海外獲得不少訂戶。所以,《台灣文藝》在我手中重新活了起來。並且也擴充《台灣文藝》的內容。小說、詩、散文還有評論外,還增加了歷史、人物還有畫家、分析。我記得《台灣文藝》,那時海外有位蕭欣義教授寫的文章比政論更受矚目。其中有篇〈祖國的臍帶得剪斷〉還有篇〈台灣自古不屬於中國〉他是將歷史寫的清清楚楚。又像政論像歷史很精彩!陳芳明也寫了不少文章。我後來遇到一位讓我最感慨的作家就是柯旗化。

眾所皆知柯旗化老師的《新英文法》是台灣中學生,也是當時大家都讀過的重要的參考書,有柯旗化這個人但不知其是政治受難者。柯三次坐牢被關17年。是很淒慘的故事。我也是只知道《新英文法》的柯旗化,我不知柯旗化坐牢時因為看到台灣文藝,因為台灣文藝畢竟不是政論黨外刊物,所以當時能寄到監獄。柯在監獄看到台灣文藝深受感動,因而開始投稿。柯都用筆名「明哲」寫詩,因為其兩個孩子柯志明與柯志哲。我收到柯的稿一看就知這一定是政治犯所寫。因為其寫綠島坐牢的詩。我就刊其作品,柯也一直寄作品來,最後我循其寄送的高雄地址去找作者,一看是「第一出版社」,就是《新英文法》的出版社。柯旗化的厝。經由此而認識變成很好的朋友。也因此,我在開始平反二二八的那年。他也寫首詩並說要去台上唸這首詩〈母親的悲願〉他寫其朋友在二二八被殺在岡山,讀師大英語系的。他寫其母親在懷念孩子的心情。

當時我第一場在台北日新國小,那是二二八發生的老所在的國小。柯唸那首詩,讓我很感動。

有段時間,我和柯合作出版一本書《台灣文化》,這本書係因為海外一些台灣人的作家想要出版《台灣文化》,但在台灣印較便宜,因柯有出版社,我因而聯繫柯,所以柯變成發行人。

在我和柯來往的數年,發生一個讓我感慨,當然對我有衝擊但所幸圓滿的事,有一天早上,我在台北的厝,柯七點多來我家敲門。柯一坐下就哭。


《新英文法》作者柯旗化。圖/擷自高雄市文化局網站

柯旗化坎坷悲喜的一生

「一個老人在我面前嚎哭」!我驚問柯老師發生甚麼事?柯要來拜託一件事,就是其赴美的兒子打電話回來指他要和外省的人結婚。這對柯老師是很大的打擊。柯老師說其被國民黨關三次坐牢17年。其子不知其心情。並指其千錯萬錯就是未在兒子赴美留學前交代他不能娶外省人。柯進一步說本來他認為這不需交代,因為他被國民黨抓去關,攏是冤獄,難到還需向孩子說明?柯指聽到其子要娶外省人,讓他感覺人生無望了。並指其被國民黨關不算失敗,但小孩要娶外省人,是失敗!他請我跑一趟美國勸其子不要娶外省人,否則就要和兒子斷絕關係。

我聽後,心情很沉重。有因此體會上一代受到二二八與白色恐怖被迫害與打擊的人的痛苦。

我真到因此飛到美國,柯子與其外省的結婚對象來接機,我一看到他們講不出話來。我心內知道這個女孩子並非將柯父抓去關的人,她只是普通家庭的孩子,說起來是無辜的。所以,我那次赴美的任務當然是失敗的。

所以柯未參加其子的婚禮,柯母藤子有去,柯旗化一開始都是沉默,拒絕接受,惟後來在其孫誕生後,柯母赴美抱其孫回台,柯旗化最後終於接納。柯旗化的兩個小孩很爭氣,一個在中研院,一個在台大都是學者,很優秀。這個故事是圓滿的結局,但其過程讓人感受到咱上一代台灣人所受到那種無法表達的痛苦實在是永遠存在心底。

柯旗化老師人生的最後一段也是很坎坷。他很歡喜看到解除戒嚴,反對黨出來了,但他未看到扁執政就離開人世了。我想柯老師如果有看到民進黨執政,至少台灣人有出頭天對他一定是很大的安慰。柯老師曾對我說:「其子要我們化敵為友」但柯老師指國民黨還騎在我們的頭頂上、踐踏我們時,其子要化敵為友,甚至化敵為親?」柯老師如看到台灣人出頭天,台灣人做總統時,他可能就會認為外省人和咱同款大家都能平等生活在一起時,柯老師的怨嘆應該會消失也不一定…

柯老師最後晚年有點失智,也來我任職院長的凱旋醫院就診,我有照顧他最後一段。對這個前輩受難與勇敢理想的堅持及才情,包含英文造詣文學等奉獻,深感敬佩。

柯旗化老師是個善良的人,有次《台灣文藝》被查禁,他深感內咎,問我是否因其所寫的詩導致被查禁,所以要負擔該期損失,我則回不是啦,該是海外所寫的…

柯旗化老師最後一本著作是用日文所寫,叫做《台灣監獄島》,該書描述坐牢不是在綠島而已,整個台灣島都是。後來其子將其翻譯成中文在告別式送給親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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