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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病平台】蒼茫暮色裡的趕路人

 2020-03-16 18:00
走向生命終點,眼前仍有許多美好風景。圖/郭文宏
走向生命終點,眼前仍有許多美好風景。圖/郭文宏

這些年自己漸漸邁入老境,健康亮起了紅燈,不免憶起父親生前對高齡,養老及送終等議題說過的話,發表過的文章。

「在蒼茫的暮色裡加緊腳步趕路」,是父親八十歲那年寫下的心情感受。父親在報章撰寫專欄三十餘年,針砭時事,下筆幽默犀利,但談到自己晚年的心境,卻顯現了難得的浪漫與溫柔。

那年(1989)詩人鄭愁予看到父親寫的這段話,有感而發說,「四十年來台灣社會有兩句最振奮人心的話,一是詩人周夢蝶的「我是高到最寒處仍不肯結冰的一滴水。」另一就是何凡(父親的筆名)的「在蒼茫的暮色裡加緊腳步趕路」。父親寫這句話時,旁邊加了一行附註:「八十生日時書此述懷,今仍適用,因旅人猶在途中。」

父親在八十歲之後,又在旅途上多走了十三年,2002年12月在台北去世,享年九十三。九十三歲,當年在一般人眼裡算是高壽,但是對熱愛生命,積極任事的父親來說,可能有點遺憾,他不止一次對我說:「你祖父活了九十歲,祖母也是高壽,他們那個年代醫學及衛生條件都不夠。現在醫學進步,營養衛生改善,我常年運動,起居規律,沒有不良嗜好,如果不生大病,相信我可以活過九十五歲,說不定一百歲。」

他説這話時充滿了信心。父親不是怕死,是熱愛生命,覺得人生還有很多事可做,他對未來還有很多計劃。不料比她小八歲的母親卻先病倒了,父親眼看著一向聲音清脆嘹亮,動作俐落快捷的妻子日益衰弱沉默,心如刀割,以後再也不提活百歲了。

父親一生運動不輟,年輕時打排球,中年以後打乒乓球,他曾寫過一篇〈運動最補〉,收錄在中學國文課本裡,他說「藥補不如食補,食補不如運動補。」他對有些人一不舒服就跑醫院,帶回一大袋藥吃的習慣,不以為然。除了去世前兩年,他一生很少生病,更少吃藥。

父親一向遵守法治,小至夏天缺水,政府疾呼市民節約用水,父親不但身體力行,還親書「勿浪費水」的條子貼在浴室和廚房門口,提醒家人。同樣的,他看病吃藥,一定遵守醫生的指示,按時服用,定時回診,絕不自己妄下診斷,或自作主張增減藥量,這樣尊重專業,是醫生眼中最合作的病人。

那陣子我看着高齡父母活得辛苦,卻幫不上忙,心中不捨。想到父親早年在一篇文章中提醒台灣將面臨高齡化,呼籲政府及民間重視照顧老年人,文章中說:「人生沒有越過越糟的理由,一場雜耍,最好的節目放在最後;一部電影,結尾總是最用心安排;然則人生於世,為什麼把一段可怕的生活放在最後去經歷呢?這顯然不合理。」

寫這一段話時父親才五十出頭,以現在的角度來看正值壯年,那時不但沒有「長照」這名詞,社會上也沒有這觀念,當時人們先求溫飽,才去談養老或長照。

父親對生死大事豁達,母親病重時,我們問他和母親,百年身後有什麼交代,他灑脫的說:「台灣地窄人稠,我一向主張人死不該佔地,我們都火化,其他後事你們怎麼辦都行。」

父親在我們提供的一些墓園資料裡,選中了位於金山的一家墓園。我們兄妹和墓園業務人員約定,帶父親上山選放骨灰的塔位,約定的前一天,父親突然對我說:「你打電話問那位先生,他們公司來接的車子,有沒有漆上墓園的名字?如果有,就不要停在家門口,免得嚇到這幢大樓的住戶。」第二天,為了不嚇著鄰居,我們扶著九十二歲的父親,氣喘吁吁,一步步走到街口上車。

母親去世後在她的追思會上,父親以微弱沙啞的聲音致辭,最後他說:「有人說,父母的壽命承傳給子女;又有人說夫妻走了一個,另外一個也不會活太久,我現在是處於進退兩難的境界!」全場賓客聽了不禁莞爾一笑,給老作家鼓勵的掌聲。

追思會後兩天,我們帶父親上山去看母親,他抬頭指着滿牆的骨灰座説:「你們指给我看,我和你媽的小套房是哪一個?」有股慷慨就義的氣魄。

二十多年前我還住在澳洲,應台灣最早投入「銀髮文化工程」的世新大學成露茜院長之邀,寫一本介紹養老先進國澳洲的書。利用一年的時間我走訪聯邦、地方政府、社區、民間、宗教團體及慈善機構,介紹這個很早進入高齡化社會的年輕國家,怎麼使自己變成養老天堂。父親對我鼓勵有加,認為這本書可供台灣作借鏡。當時我多次與父親交談,台灣如何準備進入即將到來的高齡化社會,他有一段話讓我印象深刻,他說,談長壽應該是視為一種「終身事業」,人從出生的那一天起就已經打算怎樣不死。父親不但對社會議題觀察敏銳,可說是位先行者。

醫生、病人、醫療、醫院構成了「醫病平台」的主體,但是長照和養老卻是社會對人一生的最後照顧,也是「醫」和「病」終極所求的吧?

※本文轉載自:元氣網醫病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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