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輝一生中所經歷的酸甜苦辣、生離死別、跌宕起伏，少有人能超越，他安然走過，型塑出來的，就是在苗栗火炎山上屹立30多年，還是有很多人想一去再去的「華陶窯」。
初到華陶窯，你會為樸實無華的鄉間，有這麼一個場景感到驚嘆。它不華麗，卻很沈穩；它不做作，卻很吸引人；它依山勢而建，和鄰居的土角茨和諧相處；原本的大榕樹保留著，土角茨破落了，卻和大榕樹相生相容，彷彿古早時期的鄉間景色，現在卻只能在這裡看到；它充分和週遭環境融為一體，卻很脫俗；它細膩到任何一個小角落都會變成讓你忍不住拿起相機拍攝的好景點。
提著皮箱跑遍全世界
華陶窯原本是陳文輝因為研習「草月流」花藝的太太陳玉秀，為創作花器而設的窯場。早年陳文輝在台中經營腳踏車外銷事業，他是蔣經國口中所說的：「1970年代一句英文都不會講，却敢提著一只007皮箱跑遍全世界，創造台灣『經濟奇蹟』的台灣商人之一。」但也因外銷加拿大的自行車，銷售量因該國加徵反傾銷稅而受挫，讓他深感「弱國無外交」的悲哀，進而挺身為黨外。他在美麗島事件前，就不斷贊助黨外活動；美麗島事件後，更積極參與各項不公不義之抗爭運動。他甚至舉家遷回苗栗苑裡故鄉，投入選戰，透過選舉宣揚理念。
「花、陶、窯、空間美學」是他中年事業的轉化；在毗鄰火炎山、俯視大安溪的山坡地和幾間土角茨，兩夫婦從無到有，太太做陶燒柴窯，他在周遭栽植原生植物與景觀營造。一開始他就心存「斯土有情、敬畏自然」的心意就地取材，以大安溪的溪石、電線桿木和紅磚，與擅長砌石的老師傅，用代代相傳的「疊石工法」打地基，做駁崁；用本地特產「苑裡磚」打造矮牆與步道；當日治時期的苑裡庄役所（鎮公所）、農民組合（農會）的老建築拆除改建時，他把日本引進台灣的「文化瓦」買回來再利用。陳文輝從未受過正規學院美學教育，但他所建構出來的園林窯場，以及後山的原生植物園，卻深深打動許多訪客的心，一磚一瓦、一樹一木、一陶一石，隨著歲月的滄桑，訴說著窯主對這片土地的熱愛與呵護。
熱血青年衝撞體制
解嚴後的那幾年，台灣各地開始有零星的各類抗爭事件，苗栗縣部分，包括苗栗客運勞資抗爭、鯉魚潭水庫徵地抗爭、反後龍工業區開發抗爭、三義三角山開放砂石開採抗爭......陳文輝都是「首謀」；1998年520農民北上抗議事件，他也是苗栗縣總指揮。在此之前，他也曾參與多次地方選舉，皆告落選。
陳文輝手舞足蹈地談選舉。
在政治圈裡，陳文輝最為人津津樂道的是，創下台灣民意代表在獄中當選的首例。
事緣於1985年省議員和縣市長的選舉，原新竹市長施性忠因為一連串的反國民黨抗爭而聲名大噪，卻因而被判刑無法參選，施性忠推出妻子莊姬美參選省議員，弟弟施性融選市長。陳文輝登記為莊姬美的助選員。兩位候選人在選舉期間造勢宣傳活動都合併舉行。
開票當晚，競選總部得知莊姬美當選省議員，但施性融的票一直開不出來，支持者紛紛跑到總部詢問，因為照理選民會投給莊姬美的，市長票就應該會投給施性融，眼見湧到總部的人越來越多，陳文輝拿起麥克風告訴群眾，想瞭解投開票情況的，請大家到設於市政府的選委會，群眾改而到選委會前抗議。
隔天報紙大篇幅報導，指陳文輝是「新竹滋擾事件首謀」。陳文輝北上找康寧祥、江鵬堅、鄭南榕等人，言商如何後續，鄭南榕要他先來住他家頂樓，《時代雜誌》1985年12月2日出版的總號第97號週刊，特別以陳文輝為封面人物，標題就是「國民黨殺雞儆猴？陳文輝全台唯一『有罪』的助選員」。
獄中當選苗栗縣議員
隨後被通緝的陳文輝，難逃命運的安排。巧合的是，全國縣議員選舉登記日，與地檢處傳票之出庭日為同一天，他上午辦好候選人登記，下午出庭後即被收押，並被判刑兩年。選舉期間由太太陳玉秀代夫拜票，黨外人士顏錦福、蘇治芬在群眾演講中，當面把選監人員開立的「候選人未到場不得演講」之警告單撕毁，最後一夜，由讀國中的長子，在台上唱一首「阿爸的便當」，現場氣氛沸騰到最高點。投票結果陳文輝以全國最高票，在獄中當選苗栗縣縣議員。
由於陳文輝登記時尚未被判刑，他的當選讓國民黨很頭大，雖然他只服刑一年九個月即予以假釋出獄，依法規定必須在服刑期滿後才能就職，所以他那一屆只當了兩年的縣議員。
兩年刑期不過只是輕刑犯，陳文輝被收押時，即被釘上腳鐐，直到立法委員許榮淑去探監，看他走路怪怪，才知道他受到如此對待，經立法委員江鵬堅在立院緊急質詢，他的腳鐐才被拿掉。他倒不以為意，興致一來時會問：「你知道銬腳鐐時怎麼穿褲子嗎？」
因為他一直深懷理想，1987年出獄後，便是直奔民進黨中央黨部宣誓加入民進黨。1996年建國黨成立時，他以當屆立委身分加入建國黨。
民進黨成立後，他當選第三屆立法委員。陳水扁執政時，他亦被延攬為行政院顧問。「曾經是衝撞威權體制的熱血青年，多文化相融的在地生活美學是我重燃生命激情的志業。」陳文輝這樣形容自己。因為政場涉入越深，就知道早期的開拓者只有兩條路，一是當烈士，另一種就是縱橫捭闔公職終老。陳文輝於是選擇重回他的華陶窯。
「沒甚麼可怨嘆的啦，想起多少前輩為了台灣的前途被殺、被關，我只不過關了一年多，哪算什麼！」。人生過程中，他經歷過太太出家、自己罹患肝癌開刀、窯場在拓墾中每個階段的經營困境，他一一安然跨越。
含蓄靦腆又愛哭
「有如『轉大人』，轉有過啦！」他只是如此輕描淡寫的說。
眾人眼中，他總是活潑爽朗。但其實，他含蓄腼腆又愛哭，是個外溫内熱的多情人。出獄回到家鄉苑裡火車站前廣場，與數百名歡迎他回家的鄉親，一一握手致意。一位歐巴桑突然伸手撫著他脖子說：「僥倖喔！這麼緣投的囝仔，那會給咱掠去關！」原本感恩肅然的臉，刹那崩潰而大哭。他也曾在同一天内，碰上早上太太決定出家皈依佛門；夜晚時分，留學義大利的女兒，從國外打電話回來說：「她感情成熟，要结婚啦!」那一天，他為生命中兩個最愛的女人逕自的決定，喝得爛醉而後號淘大哭…最後拭乾眼淚：「哭過的月色很美！」。
感性又愛哭的陳文輝。
他這幾年學看易經，對生命的體悟更深。「我現在經營華陶窯的心態不是要賺多錢，而是儘可能透過這塊土地與歷史軌跡的多文化相融，創造一個屬於「在地」生活美學的典範！」陳文輝雖已年過七旬，卻依舊充滿熱情：「身為先行者要創造風範，讓後進有軌跡可循！這就是我現在在做的工作。」
華陶窯的「心適」（台語，意存趣味）。
【本文取材自民報文化雜誌雙月刊】
2017年／第1７期(３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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