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9日,德國總統高克(Gauck)在德國電視一台ARD上說:「精英不是問題,民眾是問題」。此論一出,一些德國人在社交媒體上標上「SOS」轉發這句話,警示德國民主制進入危急狀態。
高克作為一個民主國家的元首,說出中國領導人習近平也不敢公開說的話,再考慮到歐洲現狀與美國2016大選暴露出來的嚴重問題,說明由左派長期主導的西方民主政治,從形式到內容都需要審視,重構政治秩序是時勢必需。
為了政治正確不擇手段
這兩年發生的事情,確實暴露了西方社會許多積累已久的問題,為了「贏」而罔顧民主的第一要義程式公正(規則)是其中之一。英德兩國最近發生的事情就是證明。
歐盟大家庭構建之時,原則是進退自由,可以申請入盟,也可以退盟,但總有人不願意按規則行事,輸不起。英國退盟公投之前,德法兩國政要已經猜到結果,紛紛表示「好走不送」。但公投結果成了退盟之後,作為歐盟老大的德國因此少了一個重要的麾下成員,政要們心裡不爽自是必然,梅克爾發出尖厲批評之聲也可以理解。但德國副總理加布里爾和綠黨發起「歡迎英國難民」,提出要給英國難民在歐盟居住的許可,允許他們取得居住國國籍,讓他們仍然能夠保留歐盟公民身份,則完全越界了。
話說公投與選舉均是民主制下人民表達意願的基本手段,結果總是有輸的一方,但輸的人不會認為自己受到政治迫害,聯合國也從沒有人將公投與選舉中的輸方當作受到了政治迫害。瑞士這些年來大事小事都採取公投,希望增加福利的一派幾乎是屢投屢敗,也不過是換個名目再來一次,沒有要死要活稱自己受到反增加福利的一方迫害。美國總統大選,參選者總是先備好兩份講稿,贏了滿面笑容,感謝美國人民選擇了他,輸了也只能表示「尊重人民所做的選擇」,心中雖然有十分失落,也得以紳士派頭出現於公眾場合。
但這次英國公投脫歐之後,留歐派占多數的倫敦卻發起要求第二次公投的遊行,擺出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死嗑派頭,已經有點不守民主規則的作派。
德國則完全沒有了紳士派頭,擅自創設政治難民的新種類,將英國留歐派未達目的當作受到政治迫害。提出這種荒唐胡鬧辦法的德國副總理加布里爾(Gabriel),你就不想想,這種做法既破壞國際規則,又破壞民主制,是惡意干預其他民主國家內政之舉,挑撥其他民主國家國民與國民的關係以及國民政府的關係。如果開此惡例,是否今後在各民主國家選舉中失利的一方都可以將自己當作受到了多數人的「民主暴政」迫害?你德國有那麼大的國土容量,能夠接收那麼多你認為的「政治難民」?作為政客,你難道就不想想本國納稅人的承受力?
今年5月奧地利總統選舉當中,極右翼的自由黨領導人霍弗(Hofer)以30,863票,即不到一個百分點的差距輸給左翼前綠黨領導人范德貝覽(Van der Bellen)。自由黨在大選之後,以郵寄選票開票違法及媒體提前公佈部分結果影響選情為由,向憲法法院提出訴訟。7月1日,奧地利憲法法院作出裁決,523選舉無效,總統選舉將在今年秋天重新舉行。奧地利憲法法院院長霍爾齊格爾(Holzinger)說,「這個決定只有一個目的:加強對法治國家和民主的信任。」
精英與民眾鬧彆扭成了民主病
民主政治是精英當家,但這些精英能夠執政或者成為民眾代言人,卻是民眾選出來的。西方政治用語中,Elite(精英)與 People(人民)本是一對互相依存的概念,但馬克思主義者喜歡群眾運動,因此用「群眾(Masses)」取代了「人民」,將這對概念變成 Ruling Group(領導/統治集團)與 Masses。西方左派在野時,喜歡用 Grassroots(草根)與 Elite 對舉,算是承認二者之間的本末關係。台灣譯得最妙,將Elite譯成「菁英」。所謂「菁英」原意指草木之華(花朵),寓意菁英即草木之精華,無草木則無菁英。但德國被左派意識形態主導的時間太長,加上德國政治格局早就成了多黨聯合執政,改變格局難,政治精英們已經忘記了自己是草根提供營養(稅收)滋養的菁華。
德國總理梅克爾(圖/Wikipedia/EPP)宣佈無上限接收難民的政策,引發難民如潮水般湧進歐洲。她倒也知道此舉永久地改變了德國,但卻一廂情願地希望德國人民毫無怨言地接受這種改變了的格局,採用控制媒體、壓制反對者、引導輿論的方法營造有利於本身的政治氛圍。但因為難民製造的各種刑事犯罪案件不斷、由混跡德國的難民在他國製造的恐怖襲擊時有發生,歐盟各國民眾對難民政策的不滿已經壓制不住。
美國皮尤研究中心日前發表的最新民調顯示,各國民眾都反對歐盟(其實是歐盟老大德國)的難民政策。在接受調查的希臘、法國、西班牙、英國、波蘭、匈牙利、義大利、德國、瑞典、荷蘭等10個歐盟主要成員國的1萬餘名民眾中,對歐盟難民政策的不滿正在上升,最高的是希臘,不滿者多達94%;瑞士高達88%,德國的不滿度居第9位,也高達67%(去年有高達87%的民眾歡迎難民)。反對歐洲一體化的主張在歐洲越來越流行。不希望留在歐盟的比例接近一半,而大家對於歐盟的好感維持近半年來的趨勢,持續下滑。最能說明這一趨勢的是民眾對於歐盟的支持率下降。對比2015年和2016年的數據,法國和西班牙出現超過10個百分點的下滑幅度,分別下滑17和16個百分點。德國、英國和義大利等成員國同樣不容樂觀。歐盟政治精英不願意看到的局面,即「民族主義對抗國際主義」正在蔚為潮流,在入盟之事上遲疑多年最後終於提交申請的瑞士,終於在6月中旬撤回入盟申請。
政客們本是民眾選舉出來的,議員們理論上是民意代表,但德國政界不僅不認為自己需要體察民意,反而認為這是愚民們的觀念有問題。不僅高克總統說了本文開頭引述的「精英沒問題,民眾有問題」,其餘的左派精英即「人民代表」現在也「進行謾罵民眾藝術的競賽」,對反對難民政策者使用的各種誣衊語言公然在媒體上滿天飛,北威州社民黨內政部長 Jäger 的罵法比較傳統,稱之為「穿西裝的納粹(Nazis in Nadelstreifen)」,其餘的則是推陳出新:社民黨副總理加布里爾罵之「痞子(Pack)」,薩克森州基民黨內政部長 Ulbig 稱其為「碩鼠(Ratten)」,綠黨主席(Özdemir)呼之為「無賴(Mischpoke)」,社民黨法務部長Maas則蔑視地認為反難民政策者是「德國的恥辱(Schande für Deutschland)」。面對執政的政客們失態的辱罵,一些德國公民乾脆發起「我們是痞子」的網上組合,對精英們的辱罵給予回擊。
德國聯邦軍事大學教授 Michael Wolffsohn 在《公民的勇氣》一書中不由得感歎:「我們的國家自稱為國家,但它已不是國家了。」他陳述國家如何將公民棄之不管:1、政客、教會、工會、企業行會或媒體都不給公民支撐。聽任政客辱罵公民,比如副總理加布里爾罵反難民的公民是「痞子」;2、敗落的國家使公民背向它,且不能再要求公民有勇氣:1989/1990年公民高呼「我們是人民」,推倒了柏林牆,現在「我們是痞子」。3、德國的未來是黑暗的。
從左派的「政治正確」話語來看,以上這些,就是歐洲各國民族主義抬頭,挑戰國際主義的大逆不道之舉。近兩年左派們的「國際主義」,其實就是無條件地向中東難民開放國門。
人民與政府(歐盟)是水舟關係
西方左派的世界夢想一直是大同。馬克思主義主張用暴力打碎舊秩序,在全球實現共產主義理想,這一夢想在1989年以後已經破碎。如今通過各國自願原則建立起來的歐盟也問題叢生,難民政策遭受的反對使左派的世界大同理想嚴重受挫,高福利主義如今也因財政難以支援亟需要變革。以上這些其實是左派當政太久形成的積弊,本可以通過民主選舉、自由媒體得到矯正。但一向堅持政治正確的德國左派忍受不了失敗,用這種政治極端不正確的方式與民眾對抗,其結果是讓自己成為本國民主法治的最大破壞者(破壞法治請見拙文《德國的憲政、法治在弱化——寫於德國統一25周年之際》)。
20世紀被西方左派稱之為「人民的世紀」,因為這個世紀是人民的意志得到最大限度實現、民主制在世界範圍內推廣的世紀。福山(右圖,@flickr)曾經論述過,民主社會存在兩種意識:「優越意識」和「平等意識」,兩者都可能顛覆民主體制。但福山卻未看到西方民主國家的新病症:被選民推上台的政治精英與民意代表為了堅持自己的政治正確,刻意與本國選民鬧彆扭並競相辱罵不聽話的選民為痞子。這個病如果不治癒,民主制可能連「最不壞的制度」這把交椅都難以坐穩,獨裁國家不僅只是目前這種死灰復燃的局面,獨裁者俱樂部的規模還有可能回歸上世紀70年代水準。
早在一千多年以前,唐太宗李世民就對君民關係做了總結:民如水,君如舟。水可載舟,亦可覆舟。這話直到今天仍然是政府與人民關係的至理,無論是在民主國家還是專制國家,與民意相逆,最後都沒有好結果。區別在於,民主國家是用選票讓政客下台,專制國家人民是用暴力讓政府下台。
(本文寫作中,承蒙德國野罌粟 @WilderMohn 女士提供大量資料與信息,特此鳴謝)
※ 本文資訊來自美國之音 (Voice of America,VOA):
何清漣:民主國家新病症:精英與民眾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