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業學生
「職業學生」這一說詞,源自早年掌政的國民黨,為鞏固其政權,製造白色恐怖無所不用其極,甚至在校園內佈置了所謂的「校園密探」——身份秘密的學生在校園內從事暗中監視同學的言行、思想,向上級打不符合社會公義的小報告而獲得酬庸(資);因此這些「校園密探」也叧外得到令人鄙薄的「職業學生」之稱謂。任何人被說成是「職業學生」,必然遭到蔑視,感到恥辱!
某位音樂界人士,是台灣樂壇罕得一見的弦樂器(提琴族系)精湛學識專家(Stringed instrument expertise),卻謙沖自牧又永懷師恩令人感佩。胸懷濃濃的感激李淑德老師教導小提琴培育之恩,尊師、敬師,凡老師之所言皆奉為圭臬;但李老師畢竟是人,難免有說錯話的時候。他提到李淑德教授說她的師大同學史惟亮是「職業學生」;最近又在回覆某音樂界老師FB的一則留言(5月1日)中論述說:
「如果我的老師李淑德所言,她在師大音樂系第一屆的同學『愛國歌曲』作曲家,史惟亮先生是『職業學生』不假,那當年失敗逃到台灣的國民政府,會分不清楚大、小提琴的區別,也就不奇怪了!」
此FB留言貼出,許多「台灣樂壇歷史迴廊」專欄讀友(樂友)和音樂界人士,郵電訊息紛湧而至,對李淑德教授師徒加之於已故史惟亮教授,毫無根據的妄語——把終身奉獻國家,功業彪柄的「民族音樂家」,說成令人鄙夷的「職業學生」——表達了他們的憤怒!
「 昔日引領史教授東北抗日的革命同志,己老的老,去的去了,史教授奉獻台灣樂教推展積勞成疾,也已逝世多年,承繼音樂志業,獲獎無數的多媒體作曲家、製作人,次子史擷詠也不幸英年早逝。如今只有與史惟亮教授後半生在台灣的樂教推展工作有過密切合作的陳老師,能夠把史教授的功蹟宣揚於世,不再任令污衊了⋯」
16歲投身敵後地下抗日工作 1925年9月3日,史惟亮誔生於中國遼寧省營口市。「受到那個時代革命的洗禮,吮著民族復興的奶汁長大,⋯對國家的安危,民族的自尊,社會的進步,都是刻骨銘心地納入自身成長的一部份。」(註1)
1942年,年僅16歲的少年史惟亮就投入革命行列,參加東北敵後地下抗日工作。1945年5月被日方逮捕入獄,遭到酷刑拷打、飢餓、身心折磨的黑暗日子。至8月,在日人解送被捕人員往通化行刑,途經長春時,為同志所營救,倖免於難。
史惟亮東北地下抗日工作事跡,當時的抗敵同志,終戰後在台南行醫的紀剛,撰寫成精彩的名著「滾滾遼河」;電視公司也據此書編寫成連續劇上演。年輕樂友可閲讀、觀賞,瞭解史惟亮和他的革命同志,為國捐軀奉獻生命在所不惜的崇高情操。
藝術的鐵軍會聚台灣
戰後,民國35年史惟亮進入東北大學歷史系就讀,但志不在此,醉心音樂而於翌年轉入北平音專,成為江文也的弟子。民國38年秋,赤焰燎原,使許多年輕人離鄉背井,滙聚台灣。史惟亮從北平音專轉到台灣師範學院(今「國立師範大學」)音樂系二年級。就從此時,在台灣又展開了輝煌的史頁!
在讀書期間,史惟亮就有著喚醒民衆對音樂重視的決心。他認為大陸的淪陷固然是多方面的因素,但共匪利用音樂作為其欺騙青年,侵蝕人心的工具,也是大陸喪失的一項重要因素。共匪的一首XX軍進行曲,造成了對國家多大的損害。「我們今後也要用音樂的力量,把國內的人心振奮起來。」就憑著這股愛國心,史惟亮參加了民國39年成立的中國青年反共抗俄聯合會」(救國團前身)的藝工隊。(註2)
在台灣海峽風雲緊急的當時,史惟亮投入了那群熱血奔騰底青年的熱潮之中。更由於幾位主持人,都曾親身參加過抗日及反共的實際工作,因此這個隊伍,很快的就凝結成了一支藝術的鐵軍,到金門、馬祖、澎湖各個前線去做戰地文化教育的工作。唱出有淚有笑的歌,演出有血有肉的戲,畫出有美有醜的嘴臉,不住的用歌聲,美術,戲劇來喚醒國人,來共同挽救當前的國難。
史惟亮是音樂組的負責人,隊中唯一的音樂家。他所給大家的印象,是和藹、誠懇、守時、負責,不喜歡講話,可是他所作的歌曲,是那麼感人肺腑,動人心弦,再也忘不了,那具有宗教情操的《台灣讚》,那具有鄉土風味的《同胞們!你要看清楚呀》,《四十年大合唱》⋯演出時,不但是聽的人,就是唱的人,也每次都有汗毛豎立,」心」快要跳出來一樣的感受,有好幾次,誤把節目當作餘興的聽眾,在大鑼大鼓的震撼下,他們停止了嘻笑,凝神、沈思,而鴉雀無聲。有好幾次,台下的青年與戰士都自動的張開了口,激情滿面的隨著歌聲擺動,恨不得跳上台來加入一起怒吼,⋯。(註3)
發揚民族音樂,向下紮根
師院畢業後,史惟亮認為發揚民族音樂應向下紮根,他放棄了中學教書的優厚待遇,特意到北師附小任教,並且在中廣電台主持音樂欣賞、樂曲賞析的節目,教導民眾音樂知識與欣賞音樂的雅興;「一百個音樂家」一書的出版,就是教導與獎勵節目聽眾的成果之展現。
赴歐苦學深造
1958年首度赴歐深造,初入西班牙國家音樂院主修理論作曲,後轉往德、奧,畢業於維也納音樂學院。在留歐這段期間,史惟亮是真正的苦學成功,為了維持生活、籌措學費,在西班牙煤礦做礦工,在礦場打石材,到德國工廠搬運貨物,維也納的餐廳當伙計,洗碗碟,到慕尼黑檔案室去為人整理資料。
艱苦中從事著作
這些艱苦的工作,折磨不了他,不但完成了學業,並且在這段艱辛日子裏,著作了「新音樂」和「巴爾托克傳」兩本書,而且完成了「楚霸王」歌劇的數段曲子、中國管絃樂組曲、中國古詩交響曲、中國民歌變奏曲。
創辦音樂圖書館
1962年,他和幾位歐洲學音樂的講師、助教,共同組織了一個華歐學社,共同研討東西方的音樂,認為東西音樂的交流是件可喜的事,都同意史惟亮的看法,在台北創辦一座音樂圖書館。他們一呼籲,德國社會人士群起響應,捐集了重達四百公斤的德文音樂書籍,做為史惟亮回國創辦音樂圖書的第一批圖書。
史惟亮返台後所做的第一件事是把在國外所收集,價值約當時的台幤十多萬元的音樂圖書、樂譜、唱片,以及收錄的影音音樂與資料等,配合華歐學社和救國團的支持,在台北學苑成立了「中國青年音樂圖書」,除了發揮音樂圖書館正常的功能之外,也舉辦各種演講、研討會和出版音樂學報、音樂叢書。此外,也組織以演唱民歌為重點的「小路合晿團」(註4)等;為社會提供了一個學習音樂及欣賞音樂的良好環境。
民族音樂研究中心——民樂採集
史惟亮堅認拓展民族音樂之重要,1965年以圖書館為中心,進行台灣民歌的採集活動。1967年與志同道合的好友許常惠教授等人,大力奔走成立了民族音樂研究中心,在台灣展開了更大規模的民歌採集工作(註5)。 1968年史惟亮再度赴歐,協助主持一所中國民族音樂研究中心的開辦,在那裡展出了中國樂器、平劇資料、山地音樂等。精通德語的史惟亮也兼主持了當地電台的音樂節目,及在聖奧古斯丁學院授課。
著作論述
1969年歸國後,即在大專院校執教,並著手著述出版工作。初期著作「音樂欣賞」「浮雲歌」「新音樂」皆由愛樂書店出版,列入筆者執行編輯的「愛樂文庫」第1、2、3集。此外,他又創辦了「希望出版社」,自己編書、寫書、錄製唱片,也請其他專家一同工作,成果甚可觀。不抱營利心理,只衷心希望音樂叢書能帶給大眾與社會助益。(註6)
掌「省交」推動學術研究,創新教育制度
1972年擔任「省交」(今「台灣交響樂團」)第四任團長,積極推廣學術研究與創新音樂教育制度;在台中市光復國小及雙十國中設立音樂實驗班,成為後來全國各地各級學校陸續設置音樂班的濫觴;創設「中國現代樂府」,鼓勵本土作品之創作與演出,對劇場、舞蹈、音樂之創作,產生重要的影響。
首創音樂建教合作
1975年,國立藝專(今「台灣藝術大學」)音樂科林運玲主任赴美,史惟亮肩負起科主任職。抱著滿懷熱忱,殫精竭慮,銳意計劃改善音樂科。一方面對內提高學生的素質、程度及激勵學習的的情緒,另一方面對外與筆者主持的「樂府音樂社」簽立了台灣史上首樁音樂建教合作。當時台灣經濟尙未起飛,尙處「音樂沙漠」的時代,甚少國際名家來台演出。音樂建教合作的簽署,使藝專學生獨獲經常與國際著名音樂家同台共演吸取經驗,並接受名家指導之機會,造成了音樂科的顛峯狀態。
此外,1976年夏一場洪水淹沒了藝專,淹壞了所有的鋼琴,學校經費拮据,無力購買新琴,造成音樂教學中斷的危機。應史惟亮主任的請求,「樂府音樂社」除立即捐贈一台鋼琴應急之外,也依史主任的構想,以音樂建教合作音樂會節目單。免費刊登廣告為條件,向樂器廠商募得數台鋼琴,解決了音樂教學中斷的困境!
哲人其萎
生於憂患,憂國憂民,終生奉獻國家未得休閒,積勞成疾,1977年2月14日因肺癌逝世於台北榮民總醫院。英年早逝,得年僅52,獲頒「民族音樂家」哀榮。
音樂教育、創作的啟迪與貢獻
摘引「台灣音樂百科辭書」評論如下:「史惟亮對20世紀後半葉台灣音樂的創作、教育與研究皆有重要的影響與貢獻。他是台灣最早設立音樂專業圖書館之人,嘗試以機構力量從事音樂文化保存與推廣;民歌採集運動,則開啟了台灣戰後本土音樂研究之風氣。史惟亮強調分析研究的治學態度,與從歷史觀點出發的創作理念,為作曲家中少見。其個人對傳統深入探討省思、進而由民族走向現代的主張,表現於《浮雲歌》《新音樂》等書;《音樂向歷史求證》一書,以歷史驗證其「對傳統愛慕而不盲目,立足民族放眼世界」之音樂觀,為史惟亮最重要的文字論著。個人作品以女聲獨唱曲《琵琶行》最為著名。此曲歌詞取材唐朝白居易之敍事長詩,在形式和節奏上,表現諸宮調敍事說唱的韻散合體,並結合中國的五聲音階和西方的無調與複調,伴奏擬聲效果明顯。擔任首演的女高音劉塞雲,融合中國說唱戲曲的唱腔,為中文吐字與美聲唱法並行不悖,提供突破性的示範,使此曲成為中文藝術歌曲重要曲目之一,亦為史惟亮藝術理念之具體實現。」
《榜樣》——史惟亮先生紀念册
史惟亮先生紀念冊《榜樣》。圖/陳義雄提供
續任音樂科主任,音樂造詣精深、博學的李振邦神父,在《榜樣》序文中有如下記述:「從蒐集、策劃到付梓,都是由國立藝專音樂科的同學們一手進行的。他們對這位「一代恩師」的崇敬和懷念,可以從他們自己給的標題「榜樣」二字,清楚地看得出來;這一方面說明了史先生治學和為人的感召力,另一方面也指出了下一代音樂青年的赤誠心地和嚮往目標,不禁令人想到:我們的音樂是有前途的,必然將走向光明的一面!⋯⋯。青年們之所以奉史先生為表率,封他為「榜樣」,我想理由是多方面的;史惟亮接受過完整的西洋音樂教育,而他內心真正的歸宿卻是要建立中國風格的本位音樂⋯他教學的嚴格和認真,生活的清淡和昇華,犧牲一切個人享受和榮譽,全力推動未來一代的音樂前途,這一切都在促使下一代有理想的青年主動地奉他為「榜樣」;但同時也揭發了一個青年們心目中的「模範師長」,間接地使他也成了為人師表者的「榜樣」。
【註解】
註1 :摘自《榜樣》〈悼亡友 史惟亮〉文。作者崔玖是榮民總醫院醫師,為史惟亮昔日革命同志。
註2 :摘自史擷詠《追思》文。
註3 :摘引自崔玖《悼亡友史惟亮》文。當時崔玖也是藝術工作隊成員。
註4 :與許常惠共同組成,由當時旅居台灣的菲律賓華僑作曲家、指揮家張貽泉訓練指揮,筆者任總幹事,負責行政工作。
註5 :名稱雖為「民歌採集運動」,實際上除了採集蘭嶼、泰雅、布農、排灣、魯凱、卑南、達悟(雅美)、邵族等原住民民歌之㚈,也採集了福佬、客家的民歌和地方戲曲,故似宜以「民樂採集」為名較為合適。
註6 :史惟亮是當代台灣音樂作品、論述著作最豐盛的音樂家,目錄詳閲「台灣音樂百科辭書」0708-070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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