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日川蔡一通電話引發的巨大波瀾至今還未止息,美國外交界、智囊群、知識精英圈與媒體認為這是川普對「一中政策」的危險挑戰,批評聲如潮湧,上演了一出「華府精英力馴狂龍」的大戲。與此同時,《時代》周刊卻將川普列為2016年度風雲人物,並幽默地稱他為「美利堅分裂國總統」。但在中美關係這塊大棋盤上,台灣其實只是一著閒棋,今後中美雙方如何布子博弈,才事關大局。
川普對外關係的戰略思維
談中美關係,得先看川普這位候任總統的戰略思維。很多評論者都輕蔑地斷言川普缺乏戰略思維,但他們可能錯了。應該說,川普有戰略思維,只是他表述時沒經過太多的修辭包裝,聽起來不怎麼「高大上」。
川普的競選口號是「讓美國再次偉大」,這話比較籠統,但勝在「大象無形」,任何支持者都可以根據自己的理解與想像勾勒出一幅讓美國再次偉大的願景。到大選日前不久,川普為自己的白宮藍圖描畫了兩條粗大的輪廓線:對內,以美國經濟建設為中心;對外,放棄意識形態之爭。但媒體與競爭對手一是猛批他針對墨西哥移民的造牆論,認為有礙非法移民權利;二是緊緊揪住他讓北約國家自保,不想讓美國出錢幫助別國建設自己的國家的言論,指責這是得罪盟友的不智之舉。但不管輿論如何定性,這都是川普總統為美國未來勾畫的戰略目標。
在受到各方攻擊之時,川普確實表示過對專家的不屑。但在當選前夕,他也明確表達了轉圜之意:如果當選,他將會依靠有經驗的人施政。當選之後,他在組閣中確實這樣做了。儘管《紐約時報》12月2日發表一篇題為《川普的怪物舞會》,稱川普「正在努力組建一個由億萬富翁和偏執者、恐同者和恐伊斯蘭者乃至否定氣候變化人士和白人至上信徒構成的顧問團隊」,並將他的政府班子蔑稱為「怪物舞會」。但平心而論,從川普所任命的人來說,絕大多數都是一時之選,且量才錄用,比如他敲定習近平的「老朋友」愛荷華州州長佈蘭斯塔德做美國駐華大使,足見其用心之工。國務卿的眾多候選人雖然都是才俊之士,但川普至今未決定人選;他還特別與季辛吉會談,聽取後者的意見。上述數事,可見他對外交事務之重視,以及他深知這位國務卿肩上的擔子有多重。
川普在競選期間提出「讓美國再次偉大」的口號。圖/川普臉書
川普國安顧問認為 對中國而言 「一黨專政」比「一個中國」重要多了
有人曾擔心川普不懂中國,我不這樣認為。這次一些華裔助選團當中,一些僑領會成為川普團隊與中國方面聯繫的牽線人。有個小插曲很能說明問題:大選日之前幾天,中方派出秘密代表團赴美,與川普競選團隊接觸。中方日後也承認,中方與美方,包括與川普團隊一直保持著密切聯繫,也會繼續這麼做。反觀日本,由於安倍政府以前只願意相信希拉蕊獲勝,在發現選情出乎意料時,才察覺自己與川普之間沒有合適的牽線人。德國也同樣如此。
網上廣為流傳,川普曾在一次戰略午餐會上說過,「美國與中國的意識形態分歧根本不可能調和」,因此作出判斷,認為川普當政期間,中美關係將惡化。這種判斷顯然誤解了川普這話的真意。川普團隊當中,對中國事務發言最多的是美國前中央情報總監、川普在競選時期的國家安全顧問小羅布特·詹姆斯·伍爾西(R. James Woolsey)。伍爾西曾不止一次表示,美中兩國都是重要的商業國家,都知道該怎樣「做生意」。在接受美國之音記者採訪時,針對中國一黨專制制度——這一被認為是中國國內、國際問題總根源的關鍵問題,伍爾西表態說,雖然美國在世界上推廣自由這一政策是不可動搖的,但是,隨著對中國複雜的社會和政治體制的理解不斷加深,越來越明顯的是,挑戰中國現行體制是一項頗具風險的努力。美國可能不喜歡這個體制,但也不必有所作為。他表示,可以看到未來幾年裡美中兩國達成一個不成文的巨大交易,那就是美國接受中國的政治和社會體制,並承諾不以任何方式瓦解中國;作為交換,中國則承諾不挑戰亞洲現狀。
這次川蔡電話會後,北京反應相對淡定,一是知道華府外交圈與智庫必然反對,不需要自己出面表達激憤。二是因為伍爾西表達的對華戰略思路清晰,儘管美國承認「一個中國」是北京的核心利益,但相比「一黨專制」這一核心利益來說,顯然次要得多。
美國外交圈深患「川普焦慮症」
川普與美國外交集團的關係,確實有待磨合。在今年選戰正酣之際,75位美國退休外交官與國務院資深官員曾於9月21日發表公開信,直言川普「完全沒有資格」擔任美國總統與軍事統帥,他不了解俄羅斯、與伊斯蘭國(IS)等國際事務,也沒有學習的興趣。這些外交官強調,他們從杜魯門到尼克森總統時期開始任職,資歷加起來超過數百年。寫這封公開信於他們而言,是史無前例的動作。
在主要國家,外交從來就是一個專業領域。大英帝國時期,外交官基本出身外交世家,其人脈是從其在伊頓公學直至劍橋大學就開始培養的,因為那兩所學校也是殖民地王公貴族子弟受教育之地。進入現代以來,主要國家都有外交官培訓基地或者中心之類,老一代外交官的理念會通過這種培訓代代傳承。
美中建交時,前國務卿季辛吉是關鍵人物,他的外交理念幾乎成為美國外交界美中關係中教科書式的經典理念。這一理念經過幾十年磨礪,被濃縮為「接觸、影響、合作、改變」這一務實方針。柯林頓總統當政以來,將這一原則定為兩條主線:經濟往來為主,人權為輔,此後這點一直沒有改變。只是柯林頓時期重在「接觸、影響、合作」,將「改變」作為努力方向;布希總統時期,需要與中國在反恐方面加強合作,因此重在合作並試圖影響,例如正式開啟柯林頓時期確定的美國對華法律援助項目。歐巴馬總統第一任期內是謀求合作,第二任期內因中國駭客、斯諾登事件、南海問題等與中國摩擦不斷,但仍然未曾偏離這一主軸,但已基本放棄「改變」這一方向性目標了。
川普任命的國務卿上任後,先得緩解外交圈的「川普焦慮症」,在中美關係的大思路上必須謀求達成一致,否則無法駕馭這輛慣性強大的車。
中國不要輕舉妄動 硬把自己變成反川普陣營 事情就沒那麼糟
川普進駐白宮之後,其實也無法脫離經濟交往為主,人權為輔」這兩條主線,只是偏重點可能有所不同。比如人權問題的重心,可能會與特別「自由派」的歐巴馬政府時期的重點領域,比如中國的LGBT、女權、性工作者權利等等不同。出於保守派立場,川普可能更關心宗教自由、法治、政治權利這些問題。但如果指望他放棄美國的重大利益去做人權交易,可能也不切實際。我認為川普政府關注中國人權,更多是出於價值觀偏好與策略上的考慮。
12個國家在今年3月於聯合國人權理事會議期間發表聯合聲明,譴責中國人權紀錄不斷惡化。圖/資料照,本報合成。
但中國政府如果足夠聰明,看到川普振興美國經濟的四大措施,就應該知道如何才能下好這盤棋。這四大措施是:減稅、開放美國資源以吸引外資、再工業化、基建。四大措施全為了一個目標:提高美國的就業率。
這四大措施當中,只有減稅可能不利於中國(當然也不利於世界)。川普班子已經宣布,上任後第一件事就是減稅,幅度為25%,這將使歐盟與中國哀聲遍地。此事的影響,我將另寫文章詳細分析。
其餘三大措施,卻都是對中國有利之舉。比如開放美國資源以吸引外資,美國再工業化,對中國而言都是利好消息。中國現在已經成為世界第二大投資國,近年來對美投資迅速增長,幾十個行業的中國企業已進入美國。今年4月,榮鼎集團(Rhodium Group)與美中關係全國委員會聯合發布2016年「新鄰居」報告。報告指出:2015年,中國在美國的收購、新業務和擴張已逾150億美元,比2014年上升近30%。截至2015年底,在美的中資關聯公司超過1900家,遍布80%以上的國會選區,受僱於中國附屬公司的美國人高達9萬人。
擴大基礎建設對中國也是絕大利好消息。伍爾西曾指出當初美國不支持中國牽頭的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AIIB)是個錯誤,認為美國可以在南亞、中亞與中國合作進行項目建設,參與「一帶一路」乃至可能的多邊貿易協定等。伍爾西還強調,川普是一個「建造者」(Builder),幾個月後,中國會發現與新一屆美國政府基礎設施建設、能源安全等方面有更多的合作空間。這樣的合作也能促進美中各自的經濟改革,兩國都會受益。
《紐約時報》與CNN還在繼續抗擊川普,但《時代》周刊已變得相對中立一些了,該雜誌編輯吉布斯就2016年度人物評選發表評論,「還有誰能破壞規則、無視常規,擊敗美國2個大黨,能在『百分之一』的機率下勝選?」如果中國當局接受某專家忠告,不要在此時輕舉妄動,硬將自己塞入川普的敵對陣營,中美關係的前景決不會像某些人預測的那麼悲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