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情況裡,當我們摸到一個大的東西,沒辦法一次就摸清楚,
我們不會無知地以為摸到什麼樣子,它就長那個樣子。
我們會盡可能地去找相關聯的資訊,在腦子裡建構出一個圖譜。
摸得到的藝術
巴黎的西區有羅丹的庭園,園內有座沉思者。
沉思者在想些什麼?站在沉思者的雕像前,每個年代的觀眾有不同的體悟。伍迪艾倫的電影《午夜巴黎》,就用了沉思者來發展導演的劇情。
如果下雨了,不能繼續停留戶外,或是意猶未盡,進到屋內,還可看到有較小尺寸的沉思者,供我們繼續保持沉思。
我們說的,是一個典型的觀眾可能做的事情,然而,如果是名視障的朋友,邀請他來「欣賞」沉思者,總不能要他爬上基座,對著經典藝術上下其手吧。幸好,在禮品展示部或各個藝廊裡,都找得到沉思者的縮小模型,讓視障者瞭解,沉思者到底長什麼模樣。
范飛雪接觸到羅丹的沉思者,不在巴黎,卻是遠在美國的某家博物館。她「摸」到了立體的沉思者,那次的經驗,讓她久久難忘。不過,摸到的只是外表和立體的造型,而讓沉思者一再陷入苦思的內容,卻仍無人得以捉摸。大概就像達文西的《蒙娜麗莎的微笑》那樣,無人能知那抹神秘的微笑的由來。
現在科技大幅進步,已非文藝復興能夠比擬,要視障者理解蒙娜麗莎,並不是不可能的任務。只要把蒙娜麗莎也三D立體化。達文西那些偉大的發明,像是飛行器、戰車、齒輪,應該可以如法炮製,呈現出「摸」的版本。
除了沉思者,范飛雪也摸過體積更大的自由女神像,沒錯,就是矗立在紐約港口的那尊。那年,范飛雪和家人進入自由女神像內部參觀,他們從旋轉梯走上去,每當走到某個部位時,妹婿會跟范飛雪說明現在到達自由女神的哪個部分,譬如,走到長袍下襬的地方,他們就停下來一陣子。在自由女神像的內部,不管走到那個地方,都有諾大的想像空間。范飛雪忍不住把手張開,對她來說,這種動作就表示一種探索,她張開手臂,仍然只摸得到空氣,感覺就變得非常寬闊。那時,他們卻是在自由女神的內部,她感到一種深長且被包含著的感覺。范飛雪說,她曾經在蘇東坡的《赤壁賦》裡讀到類似的形容,卻是在異鄉的自由女神像內,才有了真實感受。
像自由女神像這種雄偉的人工建物,用「瞎子摸象」來比喻,那可是大象要疊羅漢好幾十層了吧。范飛雪當然不是用這種「放大」的概念來理解自由女神像,她說,那裡有小型的自由女神像的積木,一堆積木組成一個完整的自由女神像。她每次只摸到一塊積木,摸到自由女神的手,或是高舉的火炬,一塊塊的拼湊。這樣,來理解偉大的自由女神。
范飛雪說,羅丹的沉思者同樣也有積木,每次的「摸」索,都是一場探險,想像這是沉思者的頭顱,這是他支著的那隻手,另一隻以優美的弧度托起下巴。這是沉思者的思緒,「不好意思,」范飛雪說,「思緒怎樣也是摸不出來的。」
摸索
「摸索」本身是一個很有趣,也耐人尋味的詞句,拆開來看,對於事物的理解,我們總是先「摸」再去「索」,摸到一個事物的表面、特質,然後才能理解。「索」既是「要」,同時它又有著「線索」的意思。
摸索,摸索,從小到大,我們摸索過多少東西?有哪些事物,當我們回想起來,最先浮上心頭的,就是摸著的感覺。也許就是一顆海邊的鵝卵石,在手掌的觸摸間,感受那堅硬的質地。
除了自由女神象之外,范飛雪也「見」過太空梭。她是在美國一家可以摸的博物館內,實際「摸」著太空梭,了解這個能夠一飛衝天的飛行器。范飛雪很喜歡「可以摸的博物館」這樣的概念,對於想去「摸」的事物,她心中列出了一張清單,這天地間有趣的事務可多著呢,她心中最想去摸的,則是「清明上河圖」。「聽說這幅作品很長,裡面有好多人和好玩的事情。」目前「清明上河圖」已經推出了動畫版,未來或可研發立體版,把宋朝上京的熱鬧景象變為可摸的模型。
其實靠3D雕塑的技術,予以分解、組合,在現代的環境裡,讓視障者了解這個世界的事物一點也不困難。
關於用摸索來學習,趙鵬分享一則童年往事。在國中上「健康教育」時,教到精子和卵,老師說精子長得像蝌蚪,後來,就有個同學用肥皂雕刻出精子的樣子,他一摸也就瞭解了。
趙鵬說:「真實情況裡,當我們摸到一個大的東西,沒辦法一次就摸清楚,我們不會無知地以為摸到什麼樣子,它就長那個樣子。我們會盡可能地去找相關聯的資訊,在腦子裡建構出一個圖譜。」
我要翻案—關於「瞎子摸象」
「瞎子摸象」是句老生長談,在《涅槃經》有段故事,國王要一群瞎子來摸象,在問他們象像什麼樣子?摸到象牙的說像「蘿菔根」(應該就是蘿蔔根),摸到大耳的說像「箕」(畚箕),摸到腳的說像「臼」,摸到背脊的說像「床」,摸到腹部的說像「甕」,摸到尾巴的說像「繩」。故事於焉展開,演變成千古傳誦的成語。
依照後代釋經者的詮釋,大象象徵佛性,而盲者則象徵一切無明眾生。這句成語因而變得相當好用,譬如:「所有研究量子物理的人,其實都是瞎子摸象。」
很有趣的是,佛經來自古印度,這群瞎子所做的比喻,全來自當時的生活經驗,你要放到歷史的其他情境內,還不一定好懂。要一個生長在二十一世紀台灣城市的孩子理解什麼是「臼」或「甕」,可能比認識一頭大象還困難。
其實,「瞎子摸象」這句成語本身,就是非常生活經驗的。在泰國長大的人,如果從小就熟悉大象的型和聲,認出大象認是絕對不是難事。
「瞎子摸象」的基本概念是,用「小的」、「生活的」、「近的」事物來比喻「大的」、「非生活環境內的」和「遙遠的」事物。但是再大一點的,或更小的,小的如分子般的事物,又該怎麼去「摸」呢?
范飛雪根據自身經驗說道:「如果要用『瞎子摸象』來概括我們對事物的理解和認識,那是不夠的,這世界上總會有太大和太小的東西是摸不到的,在這句成語的背後,我看不到人的理解過程。」
用某個事物來比喻另一個事物,這是文學常用的表現手法,原本,人就是要用一個自己熟悉、有把握的事物,來理解另一個有距離的、不熟悉的事物,這種心態,一點也不足為奇,也不是視障者的專屬現象。
對於這個認識論的範疇,范飛雪說出了這番感想:「一般人對宇宙都不夠瞭解,對宇宙的認識,也許是聯想到木星或太陽系的樣子,但把所有行星和恆星加總起來,當然也不等於就是宇宙。」同樣的,把「繩」、「畚箕」、「甕」、「床」全部加起來,也不可能得到一頭活生生的大象,這卻就是人類認知、理解的特定方式。
對於視障朋友來說,他們感知這個世界事物的方式不是只有透過觸摸,也並非如同「瞎子摸象」中所形容的那般以偏概全,而是融合了各種感官以及現代科技的輔助,並透過相關資訊來建構這個世界,因此視障朋友所了解的世界可能比一般人更全面呢!
本文由呂政達執筆,中華民國身心障礙聯盟授權刊登,原文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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