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標題【民報】一個「外省」集合村的浮沉--浮洲眷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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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外省」集合村的浮沉--浮洲眷村

 2016-07-02 10:50
曾經三度設站,也曾兩度廢站,站如其名的浮洲站,百年來就曾經歷過三浮二沉。
曾經三度設站,也曾兩度廢站,站如其名的浮洲站,百年來就曾經歷過三浮二沉。

【本文取材自民報文化雜誌2016年/第13期】

假如有人告訴你台灣有座火車站,百年來在同一位置,曾經三度設站,也曾兩度廢站,你可能會好奇︰為何會有命運如此曲折的車站?台鐵縱貫線位在板橋與樹林之間,站如其名的浮洲站,百年來就曾經歷過三浮二沉。

浮洲,位在新北市板橋區西南方,舊名番子園或番仔園,是大漢溪及其支流湳仔溝之間的一個河中之島。據傳古代因貿易興盛而興建「板橋」,但這說法並無官方資料可佐證。不過翻開大台北盆地的相關古地圖,都可以找到這個狀似番薯的小島,也難怪有人將此地形容為「小台灣」。

1776年泉州人吳紹恭帶著家人到浮洲墾拓,成為史上最早開發浮洲的家族。因這裡有三叢(台語讀作三抱)大竹子,故名「三抱竹」。由於鄰近商業繁榮新莊街市,更多人遷居來此,但對外往來仍須倚靠渡船。

現今縱貫線北邊的「番仔園」,相傳本來是原住民的菜園。清末徐、楊、吳、甘等家族從新莊來此,用布與酒跟原住民交換土地,在此落地生根。而靠近湳仔溪旁的「浮洲」五大姓魏、簡、陳、藍、阮,則是從新埔、三抱竹等地搬來。

翻開1904年的地圖,浮洲名為番仔園庄,而庄內的三抱竹、番仔園與浮洲這三個小地名,至今也仍然沿用。但清領台灣時,巡撫劉銘傳1887年奏請朝廷興建基隆至新竹之間的鐵路,當時鐵路並未經過浮洲。

日治時期因台北至新竹間的鐵路坡度過大,影響行車速度且有安全顧慮,才進行鐵路改線並延長至高雄,1901年8月25日,縱貫線通車經由板橋至樹林間的浮洲,但並未設站。直到1932年4月1日,設立了浮洲臨時停車場,專停汽油車。但太平洋戰爭後因缺乏汽油,停駛汽油車,1942年又廢止了浮洲站。

1957年人煙稀少的浮洲蓋起眷村,戰後浮洲起了大變化,日治時代並沒有日本人在此居住。1949年國府遷台,大量的軍眷無處安置,蔣宋美齡主持的婦聯會,1957年用進出口貿易與電影票所附加的不樂之捐,蓋了婦聯一村到婦聯五村。其中戶數多達600戶,最具代表性的婦聯一村,就蓋在人煙稀少的浮洲。

之後美軍顧問團杜安團長夫人及美軍眷屬,又捐款在婦聯一村附近,蓋了100戶的婦聯二村與力行新村等小眷村。1957年4月17日為婦聯會成立7週年紀念日,也是蔣宋美齡在全省籌建4000幢軍宅的落成日,婦聯會尊蔣宋美齡指示,7週年紀念會與落成典禮合併於板橋婦聯一村新建之復興堂舉行。當時軍聞社報導︰

「新建落成的婦聯一村,位於板橋浮州里,佔地面積約9甲,距浮洲及板橋火車站均約1公里,並新設有公路局停車站,交通至為方便。眷村包括有木造房屋A型38幢300戶,B型30幢300戶,各戶廚廁、水電俱。眷區環境優美,色宜人,堪稱北部規模最大而最完善之新建眷村。」

婦聯一村因為是國府來台後除接收日產外,首次興建的模範眷村;蔣宋美齡在此除了接待美軍貴賓,連旅日東京華僑婦女回國勞軍團,也都帶來參訪。因此村內不但設置福利中心,供應蔬菜魚肉等日用物品;且因中國與日治時代的台灣,衛生習慣差異極大,婦聯會為了讓住戶注意保持環境整潔,養成衛生習慣,還定期舉行環境衛生競賽,作為其他眷區的示範。

浮洲因幾座大小眷村相繼落成,台鐵因應人口激增,原本1953年12月1日,恢復設立由板橋站代管的浮洲招呼站,自此也成了正式車站。政府還在附近成立了國立藝專、華僑中學與中山實驗國校。

2011年12月我在土城長風新城的活動中心演講時,主辦單位安排我與作家愛亞同台,才知道她5歲隨父母來台,眷村生活經驗卻等到15歲才自在浮洲開始。她說︰

「經過那樣多年月後,已是中年的男女,仍煞有介事地玩一種遊戲,對話如下:『你看那個人可不可能是眷村出來的?』『恩,像,像,而且像南部眷村。』這是只有自眷村出身的人才會玩的遊戲。眷村人,常常,終其一生,身驅上洋溢者一股特殊氣質,不論神采飛揚或頹唐敗落,那『眷村子弟』的字樣似乎是拓印在腦額之上。」

「5歲到15歲的我,一直居住在新竹客家村,時常赤著腳挺著曬得黑亮的臉膛,用流利的客家話和我的小伴在林間水泮嬉玩。但意外又迅速地,一直都『錢不夠用』的我們家,突然有了屬於我們自己的房子!我們搬到了眷村。是蔣夫人宋美齡女士為軍眷蓋的房舍,我家門牌是『台北縣板橋鎮浮洲里婦聯二村29號』,那是民國47年。」

李安、侯孝賢、王建民...等人都住過浮洲

這是住在婦聯二村的愛亞回憶,其他像是李安、侯孝賢、朱宗慶、蔡琴、王建民等人,據說童年時也住過這裡。但除了愛亞有大量作品敘述當年的浮洲,另一個很重要的文學家族,朱西甯老師的三位千金,朱家三姊妹也住過這裡。朱天心說:

「我記得的是浮洲里的婦聯一村我們家,被省道切開的另一個較小的眷村叫婦聯二村,住著正戀愛的愛亞和念中山國小六年級的林正杰,當然當時我並不知道。」

三姊妹裡最小的朱天衣,是在浮洲出生的,但3歲就被迫跟著家人一起遷出。她的眷村經驗比愛亞與自己的兩個姊姊更短,僅有3年。她回憶道︰

「前一陣子,和兩位姊姊回到婦聯一村去緬懷舊事,以那僅存的幾個建築物為座標,細細尋覓半個世紀前的往事,上學的路徑、打預防針的衛生所、村子周邊的小市場……,當我們在細數過往時,竟然發現在同一個環境中長大的我們,彼此所記得的卻是如此參差,也許是因著年齡的差距、玩伴的不同,所以三個人在成長中汲取的也會不同。」

「對姊姊來說,婦聯一村是她們人生伊始,有著不一樣的意義,我欣羨她們能記得那麼多,且都是連貫的,那時才3歲的我,記憶都是片段的,我只記得那時庭院是以竹籬笆圈圍,還用公共廁所,燒飯煮水是用煤球爐,馬路則以碎煤渣鋪就,那煤渣渣常卡在腳底與木屐間令人生疼,環境裡種的多是尤家利和羊蹄角,但樹都不高,父親和鄰居叔伯也才三十來歲,這樣的居住環境,對隨時還想『反攻大陸』回鄉的父執輩們已足夠了。」

十坪住上五、六人 幸福不喊苦

有關浮洲這幾個眷村裡的建築,愛亞年紀稍長,記錄的也就更完整。她說︰

「婦聯二村、力行新村與一條大馬路相隔的婦聯一村、外形是灰瓦白牆的小平房,可能有上千戶人家?每幢宿舍大約都是房一廳一廚的建屋,全部面積大者不超過十坪?許多人都說五、六口人配這樣『豆腐乾大』的房真糟蹋人,但這卻是申請、審核、抽籤、請託、等待甚至打點才『輪』到的好運道!幾乎家家都樂呵呵地各處請會、跟會、弄了錢將房屋擴大、改建。」

「但改建程中竟發現房屋是黃泥土攪拌稻榖殼糊在竹加上,只地基和腳仗用了水泥,而廳房真是抬頭見瓦,灰瓦直接曝露在屋頂木條上,原木或成完整圓形或鋸成木條,但俱是原木,木上疙瘩都存留著,沒有天花板。」

「軍人即是「毅力」,譬如父親,我還不曾見過他被什麼難事變過臉,他買了細木條和大張白報紙,自己釘好天花板棚架,並自製了漿糊黏好了白淨亮的天花板,連舉高的木梯都是自己釘造。而其他鄰居有將天花板以本板釘成閣樓的、箱箱籠籠都上了樓。也有女兒睡樓下,兒子們睡閣樓的家庭,否則怎數算、變化,房屋都無法夠住。」

「不久,一家家前後院的竹籬笆也出現了,那是最便直的圍牆,各式各樣的竹籬當然也是各類軍種的傑作,有時村中行走,會發現頗具藝術性的竹籬比比皆是。那個一切自助年代,較諸如今的DIY要困難多,但塑造了一批批無所不能人,也讓軍眷感染了那份無所不能。窮則變變則通,眷村子弟活練出了勇氣,磨出了能力。」

1958年才陸續搬進浮洲的上萬名外省人,靠著婦聯會的不樂之捐與美軍眷屬的贊助,以及居民們自己搭蓋的違建,終於在飄婆漂泊多年後有了自己的家。但5年不到,這個得來不易的家就沒了。

倉促逃難來的外省人 沒有選擇落戶浮洲

浮洲一詞顧名思義,就是個不適於人居的低窪之地。懂科學的日本人不會住在這裡,見識過淹大水經驗的本地人也不會住在這裡,可是倉促間從中國逃難來此外省人,還能有什麼選擇?當婦聯會選擇在此興建眷村,來自全台各地的軍眷,也就只能「搶」著搬入了。

1963年9月初,葛樂禮颱風直撲台灣。連續30小時降下1375公釐雨量,加上剛完工的石門水庫洩洪,讓中北部從苗栗到台北泡在水中三天三夜。朱天心回憶︰

「那年夏末的強烈颱風葛樂禮,石門水庫洩洪,我們的浮洲里(大約原是大漢溪逐次大轉彎處滯淤出的沙洲)瞬即被吞沒。我們家無經驗,沒有其他村民家的避水閣樓,只得十分鐘內連一狗一貓的這家那家託孤散布在左右鄰人家閣樓(那大水初湧進屋時,我和天文還在大床上歡呼鼓舞咧)。那惡水一整夜就在樑下腳邊。」

水災後的大遷村,要分離的可不只一個劉丙梅,同伴們天天相互通報我們家要到「ㄙㄢ ㄓㄤ ㄌㄧˊ」(三張犁)「ㄋㄢˊ ㄕˋ ㄐㄧㄠˇ」(南勢角)……(因軍種官階不同而發落),我又牢牢記下那些字音,終有一日我會去找他們。」

「搬家的軍卡車來時,尚未搬的村人就聚攏村中大路旁揮手送別,那日搬走的主角友伴都會爭取坐在司機旁的座位,車開動,威風的向仰臉的我們行舉手禮,喊一聲:『ㄋㄢˊ ㄐㄧㄥ(南京)再見!』我又努力記下那二字,終有一日要去找他們。」

「當然那時我不會知道,同時候離開這傷心之島並從此流離天涯的,有花蓮鳳林228冤死的張七郎父子仨的可憐子孫張惠滿姊弟(張七郎被國民黨軍隊從家中抓走時,以客語對家人說的最後一句話:『子孫可憐!』)。」

5年不到的「家」,再次毀於颱風。浮洲這裡上萬的外省人,也因此搬遷至別處。人口大量流失後,台鐵又廢棄了浮洲站;直到2007年高鐵興建完工,與台鐵並行經過浮洲。2009年3月18日,台鐵才再次動工興建浮洲站, 2011年9月2日正式通車。

浮洲這裡的眷村廢棄後,剩下的殘存房舍與土地,日後成立了台北紙廠與榮民之家。1970年後大量的外省老兵自軍中退下,浮洲這裡的板橋榮家,因為最靠近台北榮總,也成了最熱門的榮家。但隨著老兵逐漸凋零,如今外省人在浮洲又回到歷史了。就如愛亞所說︰

「許多年許多年過去,現在,沒有台北縣了,沒有板橋鎮了,浮洲好像已不稱里,婦聯二村更是連廢墟都不存在。在浮洲里其實只住了5年,度過南腔北調但全部是『內地腔』的5年,我變成眷村人,我吃在眷村、住在眷村,我長出眷村臉生出眷村氣息,我就是眷村人。浮洲里對我來說當然不是只有眷村,那是我的青春,那是我人生路上轉彎前的定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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