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去幾年的校園中,隨著民主意識提升,對台灣過去威權歷史更加了解,許多大學生、甚至高中生,自發串聯對蔣中正銅像做裝置藝術,以諷刺象徵專制體制的獨裁者銅像依然矗立在應該教導獨立思考、民主價值的校園中。蔣中正銅像的存在是一種歷史的偶然,雷震在1976年在蔣中正過世一年後曾經撰文批評蔣經國神化自己的父親蔣中正,動員警力,讓人民沿路跪哭,更浪費民脂民膏去看「死屍」卻名為「謁陵」,神化不止於此,雷震寫道:「蔣經國還令教育部通知各大中學校,以及由內政部通知台灣所有機關,各鑄蔣中正的銅像一座。現有上千座已經完成了。」(《雷震全集》,第9冊[台北:桂冠圖書公司,1989],頁217)
228七十周年之際,拆除蔣中正銅像是一個去除威權象徵,推動轉型正義的起手式之一。轉型正義的推動,有些需要真相調查,仔細斟酌,需要更多的時間來細膩規劃與執行,但是有些則是顯而易見,為與不為而已。是以不崇拜獨裁象徵,拆除過去威權政府強迫全國校園、公家機關所樹立蔣中正銅像,有其正當性。加上在過去台灣的許多縣市都已有拆除蔣中正銅像的經驗,這並非是一件困難的事。
與拆除蔣中正銅像相關的中正紀念堂的存廢問題,也是轉型正義之路不可忽略的重要指標。個人偶爾碰到一些外國友人到兩廳院看表演時,不時會有人善意卻驚訝地詢問:「為何捷運站名有「中正紀念堂」(Chiang Kai-shek Memorial Hall)?」或是更尖銳地詢問:「為何已經是民主的台灣,你們還有一個紀念堂,膜拜一個獨裁者?」我卻通常只能苦笑著,卻也提醒我的麻痺,竟然無視這尊坐落在市區中巨大的藍白建築內頭頂著「民主、倫理、科學」之下的獨裁者銅像所帶來的諷刺和屈辱。
還是回到雷震,他除了批評蔣經國在台灣各地塑立蔣介石銅像之外,中正紀念堂同樣在1976年動土時,雷震則批評蔣經國一方面「天天喊『節約』,到他自己頭上,只講鋪張揚厲,不惜物力艱難,所以背後人人罵他是『行不顧言』,是一個『雙重人格』的人,和他老子是一樣的胚子。現在又要在總統府對面的熱鬧市區的信義路、仁愛路和杭州南路一帶,蓋一座偉大的『中正紀念堂』,該要花了多少錢和拆掉多少民房,致遭人民咒罵不已。」(《雷震全集》,第9冊,頁217)
雷震回憶錄。圖/沈清楷提供
中正紀念堂的蔣中正銅像拆與不拆,都不能迴避面對蔣中正的歷史評價問題,「拆除」銅像或是拆下後的銅像還給國民黨(嚴格來說是國家財產,國民黨不嫌棄的話,不妨花錢向國家購買),成為有紀念價值的黨產之一來憑弔都可;「不拆」,民間的「裝置藝術蔣」依然可為,將中正紀念堂改名為「獨裁記憶館』,加上有充分研究基礎的歷史敘事,發展成一個具有歷史感,並兼具觀光性與國際觀的文創事業,亦是選項。
在2017年228七十周年之際,公投盟、輔大陸續發生的拆除蔣中正銅像的事件,這波運動只會是個開端,不會結束。而為避免過多人力物力的投入以及警民不必要的對峙。蔣介石銅像存在於校園、公家機關,還是需要「制度性解決」,才能避免「政府不拆、人民來拆」的事件不斷地發生,以及升高對一個自詡為民主政黨之執政黨的不信任。
蔣中正是舉世公認的獨裁者,若有執政黨在沒有任何歷史詮釋與思辯下而讓蔣中正銅像繼續存在於校園、公共場所中,這個執政黨無疑宣示了一種「拆與不拆都一樣」、「拆了又不能解決問題」、「為何不拚經濟」等等迴避威權象徵在民主空間的鄉愿態度,是否也間接教導可以繼續膜拜威權獨裁價值,以及軟弱的必要性?一方面談轉型正義,另一方面卻不願拆除蔣中正銅像,而雷震批評蔣經國的話—「行不顧言」、「雙重人格」─也值得任何追求轉型正義實踐的我們,在遇到困難之際,自我惕厲。
雷震談蔣介石銅像。圖/沈清楷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