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太陽花學運對華人民主的啟示及對兩岸關係的影響」
座談內容摘要(五之二):
「六四」的意義:
我曾在一篇文章中以「六四是中國的二二八」這樣一個標題討論六四,二二八是台灣當代史上、迄今還沒有完全癒合的一個傷痕,儘管在台灣民主化後,用很多辦法,包括建紀念館,基金會的補償,但因沒有一個全面的轉型正義,所以沒有能夠將這頁完全翻過去。
二二八從事件發生到浮出水面可以談、到執政黨道歉,歷時約40年,而六四屠殺到現在25年,需要跟二二八相似的時間,差不多還要再等10幾年。現在網路訊息傳播的比當年還要快,但另一方面,較不利的因素是中國這樣一個大國,就如司馬遼太郎所言「大船調頭比較難」,比起台灣,其民主轉型較困難,差不多跟二二八一樣的時間才可能有一個比較大的變局,但這大變局,在政治體制沒有變化的情況下,共產黨不可能突然良心發現,解決六四問題,主動平反,我覺得不太可能,必須在中國民主轉型啟動的時刻,就如台灣當年一樣,第一步,要先讓二二八可以公開討論,真相才會浮出水面。
我們要面對、了解六四被害者及其家屬的苦難,要發掘真相,直到現在,六四屠殺的死亡人數仍有各種說法,1千至3千人,應是比較確實的數字,規模比二二八小。
「六四」對中國政治體制的影響:
六四對中國政治體制的影響,特別是對執政黨權力結構非常長遠的影響是,黨內改革派開明派徹底被清除出去,在80年代,我覺得共產黨內部還有一個良性的優秀人才選拔機制,如趙紫陽、萬里等,他們在地方上有相當好的政績和名望,而在政治經濟上改革的官員,也都有被提拔的機會,我覺得在80年代,大家對黨內改革還是充滿希望、寄予盼望的,但六四後就完全翻轉過來,變成一個「優敗劣勝」的機制。
黨內這25年以來,從來沒有形成過一個改革派或開明派,雖然每次換屆,不論是國內民眾、知識份子,或海外包括港台評論,都對新上台者充滿期待,一年多前習近平上台,大家認為他有可能是改革派,但這些希望非常快的像肥皂泡一樣,很快破滅,這是六四後最重要的一個後遺症,黨內的既得利益集團,他們的危機感要他們從黨內吸取一個教訓,不能選擇像趙紫陽、胡耀邦這種開明派上台,而是選擇僵硬、保守、平庸的人,不至於有改革想法的人,趙、胡他們雖然背景不一樣,有的是上海幫,有的是太子黨,但在平庸保守這個意義上,基本上是一樣的,再也不可能在黨內看到改革派,至少在習近平這十年不太可能。
「六四」對經濟、社會的影響:
在經濟、社會等更廣泛的影響層面上,幾年前,溫家寶到海外訪問時曾說,所謂六四的正面效應,當時若沒即時、迅速的果斷處理,就沒有今日的中國經濟發展,中國不能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強國,很多既得利益者,如企業家-阿里巴巴創辦人馬雲,也發表這樣的言論,引起軒然大波。這確實是這些官員、資本家內心非常真實的想法,但在我看來,雖然表面上看來是經濟發展,但背後卻付出巨大代價,是對人權的踐踏,對環境的破壞,對能源的高消耗,是不可持續的發展。
六四加劇了中國各種社會的矛盾,「六四」若不是以鎮壓屠殺的方式收場,而是以比較好的方式解決,如由佔上風的趙紫陽這派主導下一步政經的全面改革,中國的經濟會比現在更好,而且是一種可持續的發展,經濟改革和政治改革、政治民主化同步,所以,我完全不認可溫家寶、馬林的解釋。
【台灣太陽花學運】
對中國國民黨的衝擊:
首先是對中國國民黨政權的衝擊,降低了國民黨政權統治的合法性,但對年底的選舉或未來的總統選舉,能不能形成一個更加正面的力量、促使選舉發生大變化,還要進一步觀察,因太陽花學運表面上已告一階段,但還在持續的發展和發酵。
訪問台灣的這段期間,我接觸很多人,包括第一線的學生和在第二線提供思想資源的大學教授、知識份子們,都還在繼續往前走,很多人深入中南部鄉鎮,將民主憲政歷史普及到各基層,還有一批青年學者在討論,我認為是太陽花學運很重要的亮點,如何把「公民憲政會議」往前推進,如何拿出一套更深刻的論述出來。
對兩岸關係的衝擊:
過去5年,中共對台的新政策就是用錢來買,若說10幾年前,是以2000枚導彈的武力威脅為主,那最近這5年來,就是以金錢的收買,他們覺得買下台灣可能比打下台灣更加容易,而且,確實前幾年的實施相當成功,無論是看到國民黨各派系,爭先恐後到北京朝聖,獲得巨大的經濟、政治利益,如連家就是很清楚的例子,像連勝文這樣的人,到北京去跟習近平握一下手,就能獲得黨內、外這麼大的支持而出線,在我看來,丁守中在很多方面都比他強,但去中國握了一下手,他就能夠有40幾趴的民調。而在綠營方面,前幾年也有很多人,開始爭先恐後跑到北京去,包括立委代表團等,商人群體就更不用說了,特別是那些大財團。(上圖:余杰出席民報舉辦之座談會,談太陽花學運的啟示及影響/攝影:黃謙賢)
在「太陽花」之前,我認為中共是心滿意得的,台灣基本上在它的掌控之下,它的投入也有相當的成效,但「太陽花」對他們衝擊非常大,雖然有很多人在研究台灣問題,但學者智庫都沒有人料到,台灣會突然有這樣的公民力量蹦發出來,我個人觀察,在「太陽花」發生後的幾個星期時間,中共都沒有一個統一的、周密的回應,各部門的看法差異非常大,外交部、國安方面及非常民族主義的環球時報,各個機構的看法都是有差距的,他們現在還未從「太陽花」的震驚、震撼中完全恢復過來,還處在蒐集情報、下一步如何調整應對的過程中。
至於如何調整,他們(中共)認為前幾年讓大財團獲利甚多,下一步可能要讓中南部的中小企業、農、漁民也能得到一點利益,我認為他們會這樣做。他們在和宋楚瑜見面時,雖然說了很多軟性的話,但在反台獨這點,非常強硬,這點在未來相當長一段時間,也不會變化。
對中國知識份子的衝擊:
我寫了一篇長文「中國公共知識份子對太陽花的看法」,文章發表後,引起很大的迴響,很多否定「太陽花」的中國知識份子也重新反省,我在文中指出,中國知識份子否定「太陽花」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亦即六四的後遺症,六四屠殺後,中國知識界在90年代形成了一個、一直持續至今的保守主義的傾向,反對激進革命主義,這從90年代中期由李澤厚、劉再復出版的《告別革命》對話錄可知一二。90年代末期自由主義學者林毓生的《中國意識的危機》在中國走紅,對六四和五四運動全盤反傳統主義有些反省和糾正,這確實有相當意義,有意思的是,這書其實在六四前的88年就已經出版了,只是那時沒有人注意,在90年代中後期才重新受到注意,但這書和其思想卻被利用來為保守主義背書,這顯然不是林先生的本意。
其他層面的衝擊:
這次的太陽花學運,陳為廷非常明確的說他堅持台灣獨立,「太陽花」雖不能完全和台獨劃上等號,但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力量,或其所倚靠的重要意識型識,就是台獨。中國的知識份子雖然反對共產黨,但他們大部份還是「大一統」、「大中華」的立場,反台獨這一點他們不會變。但這一次,他們開始看到台灣本土意識如此深入人心,這批解嚴後成長的大學生,他們的社運方式、知識結構及價值,可能在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中佔了七、八成,這點對中國知識份子,在未來思考台灣問題時,不論他們同不同意台獨,都必須面對這個新的事實。
在華人世界中,兩岸三地都有「法治至上」的觀念,在未來會有非常大的糾正和調整,在威權的專制體制、東方文化下,往往將「守法」理解為人民應該守法,但若在西方近代民主意義下的守法,應先束縛、要求政府和掌權者守法,在西方的民主傳統中,公民有不服從、非暴力抗爭的權利,這點不僅未來對台灣、香港、澳門,特別是對中國新一輪的民主運動會帶來啟發。
至於兩岸三地新一輪民主運動的趨勢,這次我訪問台灣,一個多月來,我去了15個大學,一些中學,獨立書店、咖啡館、公民社團及教會等等,已經講了35場,未來還有差不多20多場吧。我和很多台灣朋友面對面的討論,留出相當的時間讓大家提問,撞擊出新的火花。我來之前所準備的講稿都是兩岸三地,但現在是兩岸四地了,澳門的民主派朋友在我臉書上留言,要我們不能把澳門忘記了,確實,上星期澳門的抗爭也是這幾十年來非常大的事件。
這十幾年以來,兩岸四地的反動力量、既得利益集團形成了吳建民所謂的「兩岸跨海政商聯盟」,我很喜歡這個詞,也在很多文章中加以引用。他們的力量非常大,公民社會面對它時,經常有無力、無能感,力量非常渺小,我們像是螞蟻面對大象一樣,我這次訪台時也不斷的在想,他們既然能形成聯盟,我們兩岸四地的進步力量、民主力量是否也也形成聯盟?這是我們下一步要思考、實踐的,這聯盟先要有兩岸四地,包括海外及歐洲的華人社區,在聯盟建立之前,要有充分的了解,若了解不夠,會出現很多問題,例之前香港代表團到台灣來,找到台灣的對話窗口是施明德,是非常荒謬的錯位。
另外,彼此互動、刺激後,在價值觀上的改變和提升,例黃毓民是是香港民主派中最激進的,他反共、講民主,但在面對台灣時,他又變成保守力量了,他曾說自己加入過國民黨,和國民黨的關係非常親密。我前幾次訪問香港時,曾和他有很多互動,他可接受對蔣(介石)的批評,但絕對不能接受對孫文的批評,基本上,他還是認為孫文是未來華人社會中很重要的符號,一個正確的方向,當我談到要公開孫文的黑幕時,他很生氣,無法接受,這些價值問題,未來在不同區域的民主力量之間,都需要在互動中提升。(左圖:余杰認為太陽花學運的台獨意識是中國知識份子必須面對的新事實/攝影:黃謙賢)
至於澳門的變化,我跟前兩天從澳門來的學者譚志強談到蘇嘉豪的背景,在中國網路上一些五毛已開始提到,台獨力量進入澳門,這是他們的陰謀,正面來看,「太陽花」的影響力確實跨越海峽到了澳門,包括下一步,這樣正面的資源,在香港「佔領中環」時要如何使用。
在「太陽花」之前,佔中好像是很激進的,但「太陽花」之後,我覺得佔中在香港的認可度大大的提升,甚至還有人認為應該更加激進,就我所知,有些學運人士就想仿效「太陽花」佔領立法會,甚至有些人認為佔「中」指的不是中環,應該直接去佔領中聯辦(中央人民政府駐香港特別行政區聯絡辦公室),也有人提議徹底包圍中聯辦,並將其交通封鎖,已經有了比佔領中環更前進的想法,如果沒有太陽花學運,我想這些想法完全不會有,在香港這些希望的火花,是被太陽花所點燃的,「太陽花」的意義已不僅在台灣,在其他地方也開始慢慢發酵。
余杰的親身經歷
最後,我想以自己的親身經歷來思考兩岸四地,甚至北美、歐洲華人社區進步力量如何來互動、聚集。香港《學民思潮》的創始人、精神領袖黃之鋒,是位非常年輕的中學生,2年前,《學民思潮》起來時他15歲,我在電視上看到他和教育局官員代表、民主黨主席等辯論,竟然能把何俊仁辯敗了,何是政壇非常資深的人物、大律師,一個15歲的中學生有這樣的辯才、敏捷的思維等等,讓很多人非常吃驚,我覺得這一點,在他的年齡及成熟度上,是超過太陽花學運的林飛帆和陳為廷。
媒體訪問時詢及他的成長經歷,如何走上社運的道路,他回答了兩點,一是他在教會中長大,爸媽是教會長老,從小參加教會的主日學課程,擔任主日學的班長,組織大家從事很多活動,小學就開始到社區幫助殘疾、病人,他就在主日學的青少年團契中培養了組織及宣傳能力。
第二點他提到他爸爸非常喜歡看書,家中有好幾千本的藏書,從小就培養他的閱讀與思考能力,在《學民思潮》起來的那個暑假,二個月的時間,他在家裡看了30幾本厚重的社會科學、人文的書籍。在訪問中他特別提到,他精讀了兩本書,這兩本書都是我寫的,其中一本是《從柏林圍牆到天安門—從德國看中國現代化之路》,另一本是《誰為神州理舊疆—中國的民主轉型與信仰復興》,討論基督教的復興在中國的民主化發揮了什麼作用。
很有意思的是,而這兩本書都是在台灣出版的,出版後運到香港,被一個香港學生很認真的閱讀、吸收、發展,成為他在從事反抗運動時很重要的思想資源,這小小的細節,讓我很欣慰、很感動,也讓我有更多的自信,因為表面上看,我是被強權放逐在非常遙遠的美國,一個失敗者,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去,不知道中國的變化,究竟在哪個時間點能夠啟動,和中國之間隔著一個浩瀚的太平洋,但這件事讓我很有信心,寫作、思想傳播及文化觀念的啟蒙,我在維吉尼亞(Virginia)鄉村的書房裡,仍然可以影響華人社會。
當然我個的力量非常有限,但從這小小的例子可看出,未來兩岸四地更廣泛的華人社會的進步力量、民主力量,在更高層次上,深入的全面整合,我相信我們的力量,在撼動吳建民所說的「兩岸跨海政商聯盟」的勝算是非常大的,我也相信歷史的槓桿、潮流在我們這一邊。希望以後我每年都有機會到台灣訪問,跟台灣民間社會互動,又帶著互動撞擊出來的火花到美國去,再繼續寫作,我未來幾年的生活模式應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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