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後,懷特和父母又得面對另一個關鍵時刻:升上五年級。對雙胞胎而言,就讀阿薩.亞當斯小學基本上都很快樂,主要因為絕大多數的學生似乎都能接受懷特,但在像是奧羅諾這樣的小鎮,情勢往往也轉變得很快。雖然這是一座大學城,但也有許多世世代代定居於此的家庭,而這些人的人生觀通常比較侷限、比較保守。你會在課堂上看到鋸木廠工人的孩子坐在大學教授的孩子旁邊。另一個問題是,五年級的教室跟三、四年級的教室位在學校的不同區域,此區的女生與男生廁所都是多人共用,雖然只是建築設計上的微小改變,卻讓懷特必須面臨巨大的心理挑戰。
對於跨性別者而言,使用公共廁所是充滿爭議與焦慮的事。他們通常比較想用自己認同性別的廁所。之前這對懷特不是問題,因為使用的都是無性別單人廁所。凱莉不認為五年級的改變會讓懷特困擾,但她確實擔心其他孩子的想法,更精確的說,是擔心其他孩子家長的想法。她早已發現孩子對差異的接受度很高,包括性別流動行為,但凱莉擔心他們的家長總有一天會表示反對。
2007年1月7日,麗莎.爾哈特以校園諮商師的身分向奧羅諾教育委員會的特殊服務辦公室(Special Services Office)提交了復健法《504條》申請:「通知家長於初期參與學員評估團隊」。所謂《504法》的實行是為了預防任何障礙學員受到歧視,而所謂的障礙包括:
擁有心理、身體缺損,並因此實質限制個人參與一項或更多項生命活動;
擁有這樣的缺損紀錄;
被判定擁有足以影響照顧自我、執行手工、走路、觀看、聆聽、語言、呼吸、學習和工作的缺損
凱莉一直和爾哈特討論該如何確保懷特安全度過五年級,爾哈特建議選擇通常用來保護肢體障礙、學習障礙、心理及行為問題的《504法》。一開始凱莉不認為這有幫助,甚至覺得有些不妥,畢竟懷特沒有問題,但事實上,當他人以錯誤方式看待、對待他的同時,他也確實被診斷出了某種障礙。爾哈特說服凱莉相信《504法》能保護懷特,而他的性別不安診斷確實也有資格申請。最重要的是:當學校在評估懷特需求時,凱莉及韋恩能因此擁有參與其中的資格。
2007年3月28日,凱莉、爾哈特、懷特未來的五年級導師、在校長請病假時代理的一位中學校長,以及特殊服務辦公室的代表聚在一起,目的是討論懷特未來可能面臨的相關挑戰,包括可能改變法律上的姓名。懷特在阿薩.亞當斯小學(Asa C. Adams Elementary School)已經把他當作女生對待,他會和女孩子們一起討論如何穿衣、化妝,一起咯咯發笑,還會一起開男孩子玩笑。懷特在這裡過得很自在,也受歡迎,但五年級的他得面臨的是新老師和一些新同學,而無論家庭與校方都希望確保他在需要時能有尋求幫助的「安全」對象。韋恩還無法完全相信自己的孩子是跨性別者,但仍希望確保孩子在學校的安全,也希望他的需求得到滿足。
懷特留長髮、擦指甲油也穿女式上衣,但在表面裝飾之下,他清楚自己仍擁有男孩的身體。他有陰莖,而最害怕的就是讓別人看見陰莖的存在。這或許也是他在學校無法專心的緣故。他總是躁動、緊張,甚至會在自己感覺不順時找人吵架,在《504法》表格中的最近「行為困擾」中,麗莎.爾哈特寫上:「無法完成作業」、「容易感到挫敗」、「愛哭」、「焦躁」。此外這次會面最重要的決議,就是讓凱莉和學校達成共識:懷特應該使用女性廁所。
這些為了懷特所做的調整偶爾也會出現意想不到的結果。他和喬拿斯都有參與體育活動,但隨著年齡增長,懷特從運動得到的樂趣往往是同儕交流而非運動本身。九歲時,這對雙胞胎開始依據性別參與分組運動,比如小聯盟,懷特毫無疑問地表示想和其他女孩一起打壘球,而不是棒球。韋恩支持懷特的決定,但仍然讓凱莉去處理所有細節,她連絡了緬因州校長聯盟,其中包括許多協調運動團隊的委員會,然後又打電話給緬因州學校系統中的好幾間學校,他們都擁有反歧視政策,但也都沒有提及性別認同。
這是一條新的戰線。凱莉一如往常地埋頭往前衝,她先是寫信給當地的壘球組織,教育他們理解這個議題,再向他們介紹懷特。他們因此回應表示會重新評估原有規則,也就是「各單位之季賽、特殊比賽及巡迴賽隊伍必須全由女性或男性組成」,但凱莉沒打算等他們慢慢來,她諮詢了「緬因平等」(MaineEquality)律師協會,然後又寫信給奧羅諾—維齊(Orono-Veazie)小聯盟,表示她和韋恩願意回答任何有關這個「特殊情況」的問題,附件則是來自「緬因平等」的律師信函,表示懷特參與緬因州壘球比賽的權利受到緬因州保護。這次凱莉也沒打算坐等回復,立刻又寄了一封電郵到康乃狄克州布里斯托的地區小聯盟辦公室,就為了確保自己做了一切可能的努力。這是凱莉第一次在正式通信中以女性代名詞稱呼懷特:
我們誠摯希望,開季時,我們的女兒能在友伴歡迎下加入她的團隊,也希望仰賴你們和你們的組織支持她這麼做的權利,另外還包括她的隱私權。
兩週之後,透過一連串的通信往返,地區辦公室同意了奧羅諾—維齊小聯盟的豁免申請,懷特因此得以加入期望中的壘球隊。他是個合格的球員了。不過加入球隊代表他得穿戴特定衣物,在打了幾場比賽後,他向霍姆斯醫生表達了他的憂慮。當霍姆斯醫生問他為什麼看起來既焦慮又難受時,他解釋自己不喜歡壘球隊制服。
「為什麼?」霍姆斯問。
懷特想和他的女生朋友們打壘球,是因為比起和男孩子打棒球,這對他而言比較自然,但無論他覺得自己多像女生,為了和大家一樣,他得特別在制服下加穿罩杯和三角腹帶。
「因為和其他人不一樣。因為我就是不一樣,」懷特說。
「怎麼不一樣?」
「我還是個男生,不是女生。」
「是的,你不一樣。」
懷特愣了一下,沒有立刻反應過來。通常只要他說自己是女生,霍姆斯都會順著他的話表示同意,但現在她卻對他從未真正和任何人談過的這件事表示附和——在心底深處,他知道自己的衣著之下仍是個男孩,而且無疑還有陰莖和睪丸。他恨死了。
療程結束後,霍姆斯寫下了筆記:「然後我說我有多欣賞他是個這麼不同的人:即便證據如此明確,你仍清楚知道自己是誰。我不認為他聽進去了,但我們會繼續處理這個部分。我們得處理真正的痛苦來源:不是騷擾,而是現實。這太棒了。」
霍姆斯在療程結束後護送懷特到停車場。懷特本來已經走向等在車裡的凱莉,但又跟母親說了「等一下」後跑回霍姆斯身邊,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本文摘自《變身妮可:不一樣又如何?跨性別女孩與她家庭的成長之路》,時報出版授權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