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李遠哲獲得諾貝爾獎,應該是台灣難得的榮耀,但是,李遠哲卻被當時的國民黨政府刻意隔離、阻擋回國,而且還在媒體封殺,營造他是「不受歡迎的人物」。
李遠哲教授將近80歲了。他將生命前30年的歲月奉獻給科學,造福人類;他把生命後30年,奉獻給台灣,展現了知識份子意圖改造台灣的勇氣及行動。國人對他前30年漫長的耕耘奮鬥史,知之尚多,但對他後30年的付出曲折,知之尚少。
李教授正努力撰寫大家殷切期盼的回憶錄,希望早日付梓,讓國人瞭解做為第一位台灣人諾貝爾獎得主的科學家,如何在他專業努力耕耘之外,如何以一位台灣人的歷史觀,以一位科學家敏銳的觀察,及以一位知識份子的勇氣,道出國民黨統治台灣歧視台灣人及本土文化的不滿。並無忌諱地站在在野黨的立場,為人民說話。
被形容為中國人之光 李遠哲:很傷心
李遠哲教授在物理化學的成就榮獲1986年諾貝爾化學獎是道道地地的世界名人,受到全世界人的景仰。國民黨明明知道,李遠哲在台灣出生,從小學、初中、高中、大學、研究所都在台灣接受了完整的教育,但當他得獎時,所有媒體還是以「美華裔」、「華人」、「中國人」、「中國學者的光榮」、「中華民族的後裔」、「中華傳統文化薰陶的華人家庭的子弟」、「中華民族優秀的品質」、「中華民族文化偉大的潛力」「中華民族為榮」等等一再強調李教授得獎是因為「得天獨厚」地受到「中華民族優秀品質文化偉大影響」的結果。簡言之,李教授的得獎是「中國人之光」,絕不是「台灣人之光」。
但當我在1986專訪他時,他卻親口告訴我,「這樣的描述當然是很傷心的事。」「您得獎是「中國人之光」?「華人之光?」我追問他,「但您反對被人說是『台灣人之光』嗎?」「我不在意被人說是『台灣人之光』或是『新竹中學之光』,我是可以認同自己是台灣人的。」李教授毫不遲疑地說。
國民黨發動所有的媒體就是要警告李遠哲教授,什麼都可以說,就是他是「台灣人」及得獎是「台灣人之光」這兩句話絕不能出口,讓台灣人知道。這種蠻橫的族群歧視及統治心態的洗腦方式,直至今天,仍存在在國民黨的政治文化中。國民黨課綱「微」調的目的,就是對台灣人洗腦教育的勾當。
感謝李教授毫無忌諱地說,「我是台灣人,我得獎是台灣人之光」,讓台灣人重新拾回40年來埋沒在獨裁統治下的信心。
李遠哲出席時代力量募款餐會(黃謙賢攝)
反動勢力污名化教改、歸咎李遠哲
今年(2015)年初,我到中研院拜訪李教授,請他為我的回憶錄寫序。他不停地咳嗽,十分憔悴。談話中,他不時提到有一股攻擊勢力要把「教改」,「教授治校」污名化並歸咎於他,並抱怨媒體都封殺他。我笑著說,「李教授,80年代以前,你就是國民黨政權的『拒絕往來戶』,國民黨就刻意在媒體上封殺你,營造你成為『不受歡迎的人物』。1986年你雖戴上了諾貝爾的桂冠,但我專訪您的文章出版前就被要求刪改;你回國時,國科會、中研院公然想盡辦法隔離你,阻擋你回國的意願。國科會的記者會20分鐘後突然喊停,您知道嗎?」李教授點點頭,毫無激動的表情。「但你還是掀起了李遠哲旋風啊!」我說,「30年了,他們還是不放過您,因為您是第一個得獎的台灣人啊!因為你說你是台灣人,得獎不是『中國人之光』。」他笑笑地對我說,「有罪嗎?」
當1986年台灣戒嚴令尚未正式公布前,李教授即直言批評「台灣的教育不好」,竟把國民黨引以為傲的經濟、科學、社會及文化的進步,說是「真的沒有覺得那麼進步」,「還鼓勵大學生應勇於批評」,「大學教授應『教授治校』」,最後期待台灣「進一步的民主化,步伐要快一點」。他以一貫溫和、平易、活潑的科學人真誠個性說,「師長給習題太多,誤人子弟」,「學習,照單全收,像垃圾桶」,「蹺課很好呀,多看三倍書」,「不要成為不當教育方式的犧牲品」,「對訓導處與課本所說的話都認為是對的,最腐敗的學生」,「不合理的事,就不能妥協」,「傳統,以批判眼光省察之」,「用自己更多的生命,向權威挑戰」,「大學生到立法院請願,並不是大不了的事」。李遠哲獲諾貝爾獎後在回台10天行程,每天的言行佔據了半面媒體的版面,特別對學子們的衝擊尤深。他的一言一行賦予了當下台灣社會要求民主的正當性及合理性。
我個人認為李教授的言行種下了日後台灣學生運動及教授治校的濫觴。30年後,我們知道,他對世界及台灣科學發展的貢獻勿庸置疑,但他不惜以諾貝爾的桂冠對台灣民主運動的扶助誠令台灣人感動。我心理告訴自己:「遠哲兄,你藏在心中這麼久,等待了這麼久,您終於豁出去了,30年後仍不改初衷!Bravo, Bravo!(真棒)」。
(本文轉載自9月1日出刊《民報文化雜誌》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