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昨天《灣生回家》電影導演黃銘正現身澄清,多數的人才知道,原來《灣》片的導演不是自稱「田中實加」的陳宣儒、原來《灣》是先有電影素材、才有同名書,而電影內容全部沒有包含這名捏造自己灣生後代身份者。
但是,為什麼不能早點出來說明呢?
儘管,明明是灣生紀錄片委託人、提供的個案或人物資料幾無具體內容;儘管,自稱灣生後代、幼時住過日本,日文能力差到一般溝通都困難,如此破綻百出外,拍攝期間還不斷製造「自己是實際拍攝者」、「自己是故事發展核心」的假象;儘管導演認為,在自己的臉書上都有記錄過程中的疑慮;甚至,電影圈內的人也早已對《灣》片團隊內部矛盾狀況有所知悉,但卻執著礙於「在對方自行承認欺騙之前,也無其不法的證據去說什麼」,更擔心「落井下石」的非議,遲疑公開出面說明的時間。其中,更重要的關鍵或許還在,拍攝團隊向影片委託的電影公司與行銷公司反映與抗議後,只換來了一句:
「電影成功,對『大家都好』!」
超過3千萬的台北票房、數十萬的觀影人次,對於「賣座」而言,確實是一部成功的電影。但包括由陳宣儒自己成立的發行公司「田澤文化有限公司」、負責行銷的牽猴子整合行銷,這樣宣傳手法操作的「成功」,其實是對紀錄片工作者最無情的打擊、更不要說對無私獻出自己私密人生的灣生長者們產生幾乎已是無可回復的傷害。
偏離正道的行銷是對灣生最大傷害
就算回退一萬步,倒帶至爆發「田中之騙」前,一部建立在真實故事的紀錄片,竟要靠一個電影裡沒有紀錄的故事去「推銷」,即已「偏離正道」。重新搜尋該影片在「田中造假案」爆出前,八成電影宣傳與媒體訪談,全「主打」田中實加本身的經歷,但是,田中本身編造的故事,未被收錄拍攝的內容之中。
若確有其事、若果為動人?又是影片出資拍攝者,理所當然應是被拍攝的個案;未被納入拍攝當中,相關團隊及行銷公司,必然對其真實性的疑慮有一定程度的意識,至少也是「查無對證」的狀態。但行銷重點仍全然鎖定在「非影片主角」的製片身上,正牌導演更直言自己在宣傳過程中「被消失」。
這究竟是對真實的「灣生」題材缺乏信心、亦或對「包裝故事」走火入魔,而讓「偽田中」認為可再肆意無限「膨風」下去?是真心有意推動本土紀錄片產業?亦或把紀錄片推向「類戲劇」、引起本土觀眾集體信任危機的毀滅深淵?光是好好把一段真實的歷史、一些真實生命故事拍攝好,不行嗎?或是這些被紀錄者的人生「份量」還不足呢?這無疑是對一生在時代洪流裡尋找「生命認同感」的灣生,最大的諷刺與不敬。
台灣的行銷偏向對被拍攝的灣生們是一種傷害。圖為日本代理商替《灣》片做的手冊。
圖/楊惠君攝
為何日本記者比台灣記者犀利?
多少曾被《灣生》電影感動的觀眾,曾在電影公司安排訪談「偽田中」的媒體記者們,這幾天,是懷著如何強大「罪惡感」的心情度日。觀眾以為自己盲目流錯了淚,記者確實自責是「田中之騙」的助長者。
一名唸台灣史的影迷傷心說:當時看到台灣竟有人拍攝「灣生」題材,光這事就多麼感動,這段歷史台灣太少著墨,尤其是由灣生後代去拍這片,有多麼大的意義,並且深信一定是灣生後代才會想拍攝這樣小眾的題材,儘管看過電影會知道,裡面的人物絕對是真實的,但電影宣傳時錯誤引導、對灣生的故事勢將造成一定的疑慮,想到「灣生」題材就這樣被污毀,實在太不甘心!
日本產經新聞社原台北支部局長吉村剛史3年前採訪田中實加時,率先踢爆她並非日本人、稱其「詐欺犯」連累灣生,「台日記者程度差真多!」台灣記者慘遭網友酸爆。但台灣記者不也是因為有多了一層「台灣感情」,才多了一份「鄉愿」;還有許多資深的電影線記者,亦是基於對有些長期往來的電影產業者的信任,畢竟,他們做為判斷的依據與有交情的對象,並不是「田中實加」本人。
對於商業性質的圈子和人物,多數媒體工作者敏感度高、不會輕易背書,若感異狀,不經思索便撰文戳破,相信多數記者可以做得到。但面對社團、藝文等弱勢產業,大家心防便打折;或者下筆便會心軟保留,所以事後聊起,每個採訪「田中實加」的記者當下都對她的經歷與說法感到「怪怪的」,仍選擇隱而不提或僅點到為止,因為大家心底都想:「她畢竟做了這件事(紀錄了灣生的歷史)!」
「台灣感情」的鄉愿是謊言的養份
對「台灣感情」的軟弱與鄉愿,難道不也是台灣全體社會共同的通病。早在2014年即傳出,田中實加在花蓮義賣手工甜點為拍片募款,與廠商發生財務糾紛及未如實送出義賣產品的爭議,亦是直到最近才重新被公開,當時,相關人也抱持著,「等著她的電影和書問巿」的心態而忍隱著。
「為什麼謊言的氣球會越吹越大?是不是我們也幫了一把?」導演黃銘正捫心自問、也對社會抛出這樣的疑問!
當然,沒有這樣的「大環境」,無法如此快速滋養出這個變態的「謊言綠巨人」。若不是為了「成功」走偏門的行銷宣傳,硬把紀實片當劇情片宣傳:若不是愚昧的鄉愿,讓記者自宮新聞專業;若不是社會集體窩藏高舉「台灣情」旗幟的詐騙犯,不會讓這個謊言快速膨脹、擴散、失控。
如今,破了的,不只是「田中實加」這個可笑又可惡的虛幻人生。破了的還有,我們向來太過淺而軟的「台灣自信」:沒有足夠的歷史通識去檢視基礎性的常識,沒有足夠的專業精神去堅守專業準則,沒有足夠的深度去品嚐沒有調味的真實世界。
「田中之騙」的具體責任,要由陳宣儒以自己真實的人生去承擔。但它真正教訓的是,我們是否有勇氣去面對自己心底「自欺欺人」的那一個部分。
「誰讓謊言氣球越吹越大?」黃銘正自問、也是對社會的大哉問。圖/楊惠君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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