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醫院逼你去的?」
「沒有啊,我自己要進去的。」
「我怎麼會生出妳這麼笨的女兒!」
48歲的呂桂雲,現任台北馬偕醫院外科房護理長。13年前,才30初頭的她,已是淡水馬偕供應中心的主管,當時曾任衛生署副署長、馬偕資深兒科醫師黃富源及醫院評鑑暨醫療品質策進會董事長謝博生登高一呼,徵求醫護志願軍進駐SARS專責醫院松山國軍醫院,呂桂雲立即響應。而且,拎著包包人已在松山醫院門口才向媽媽說,為了怕媽媽反對、更是不讓老人家太操心,決心之堅,如此可見。
包括呂桂雲在內的百名熱血醫護,都未曾在報端披載的「抗煞英雄」之列被提及,他們出人、未「出名」,卻是台灣在抗煞之役中,得以「逆轉勝」真正的戰將。黃富源說:「這些人,可能沒有人記得他們的名字,但他們勇敢的面孔,我不會忘記。」
時間拉回2003年4月24日,和平醫院封院,所有已感染、未感染,已發病和健康的人全都被關在一起,壓力鍋不斷沸騰。裡面的人若不挪出來,可能玉石俱焚全軍覆没;但人若要挪出來,要放在哪裡,才能獲得好的照顧,又不致讓病毒擴散?
一天之內成立松山專責醫院 上百醫護報名志願軍
集中收治SARS的專責醫院成立勢在必行。黃富源回憶,當時總統陳水扁指示一天之內成立專責醫院,已精疲力竭的衛生署長涂醒哲茫然點頭。但這是不可能的事,要找地點、要清出空間、做好隔離防護設備、還要訓練人力,隨即表示,「至少要72小時。」
黃富源說,國軍松山醫院成立最大功巨是當時三總院長陳宏一,一口允諾、極有效率騰出松山醫院。但當時抗煞指揮中心根本是體制外的組織,無權、無錢、無「名份」,後來三總頂頭上司、軍醫局急電他:「出問題什麼單位要負責?採購的會計帳目也無法申報呀?」陳宏一一句話:「我來負責核銷。」這樣讓松山醫院真的一天內成為專責醫院。
但有地方、設備,最重要的還是要有人力,並且需得先經過訓練,才知道保護自己和照護病人。黃富源與謝博生想到開記者公開徵求義勇軍,由於黃富源本身即為感染症權威,對國內感染症領域人才十分熟悉,當時眾人聞SARS色變,他很擔心,萬一無人響應,恐成反效果。記者會前,他先埋「暗樁」當領頭羊,私下徵詢高榮急診科主任顏慕庸和北榮感染科護理長李文貞,不料,兩人一口允諾,讓他十分感動,也更有信心。果然,記者會隔天,竟湧入了上百人報名。
「我單身,如果感染只要自我隔離就好」
呂桂雲(右圖,楊惠君攝)第一時間也報名了。
她說,一開始醫院並不希望主管級的人去松山支援,因為一旦感染、被隔離,對院內的調度影響較大。後來由於松山醫院如同「八國聯軍」,很多行政排班等協調,還是需要有主管經驗的人,才再向各醫院徵求協助。呂桂雲便接下這個任務。
問她,「不怕嗎?為什麼願意進去一間全部都是SARS病人的醫院裡?」
桂雲身上有濃濃「白衣天使」原型,內斂、認真而感性。她淡淡說:「台灣發生這麼大的事,就是需要人去做,我自己是單身,想到很多同事是有家庭的,她們未必不想去,但若真的發生什麼意外,總是牽連和牽掛比較多。我的話,一個人,若真的被感染,只要自我隔離管理就好。」
在時下許多人為「單身條款」不平,她卻自願讓「單身」成為自己揹負「使命」的理由。在松山的日子裡,最令她不捨的不只是病人身體發燒、肺炎,更多是心靈上的「病毒」,讓他們情緒不穩定,夜裡一聽到救護車的聲音,就惶恐、不安,擔心是不是又有人死掉了。至今回想起,桂雲仍會忍不住一陣酸楚。
桂雲臨床服務工作,遇到許多台灣的大事件。像是1997年台北市政府舉辦大型拔河比賽造成恐佈的斷臂事件她就負責整形外科病房照顧,哭點很低的她,當時還是小女生,每回見家屬會客時間哭得唏哩嘩啦,她也一旁跟著淚眼簌簌。2014年鄭捷捷運殺人、2015年八仙塵爆…,她無役不與,都參與了照顧工作。
拔河斷臂事件後,當時巿長陳水扁握過她的手;SARS之後,巿長馬英九也握過她的手。然而,無論政局變遷、改朝換代,真正穩定台灣社會或推助我們持續向前的,向來都是如桂雲這般,在社會各個角落中,堅定、溫柔、專業在每一個時刻裡緊緊握住自己工作職責與良知的那一雙無名的手。
她/他們的名字是,台灣真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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