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須承認，由於自己在法國修過一整年的紀錄片，所以對於「紀錄片」三個字是很嚴苛的。上回讓我震撼的台灣紀錄片，應該是沈可尚的《築巢人》，他的鏡頭有溫柔，能拍出主人翁深層的情感，但同時也是一把利劍，不怕得罪人地刺穿主人翁表面的偽裝，告訴大家他內心最黑暗的想法。
紀錄片最難的地方，就是人看到鏡頭多少都會「演」。這樣說可能會得罪人，但我看到許多台灣的紀錄片，的確都放任被攝者在鏡頭毫無極限的演出。演沒問題，只要導演有勇氣刺穿這一切就好，不過既然我會這樣說，表示這句話的後半通常沒有做到，於是我得承認，近期許多紀錄片我幾乎都中途離場，因為沒看完就不必講，不講就不必得罪人，而我也沒耐性繼續看完它。
我最怕那種紀錄片從預告片跟宣傳就一副「要你哭！要你哭！」的紀錄片，我認為紀錄片不能操控，如果要操控，就跟麥可摩爾一樣把自己放出來，告訴大家「這就是老子想講的！」所以當我看到《灣生回家》的預告片時，我就有先入為主的想法：「靠！這片我應該會看到生氣。」然後今天去看了特映會，整個想法都扭轉了。
首先，我必須說，我願意稱《灣生回家》為「紀錄片」。
唸書的時候，老師一直要我們注意「報導片」跟「紀錄片」之間的差異，其中最大的差異是「觀點」，報導片通常不會有觀點，但紀錄片的觀點很重要，因為這是要把導演名字打出來的。不過這差異真的很難拿捏，因為觀點究竟是什麼，常常也很模糊。我個人認為所謂的「觀點」就是導演個人想用透過這部片給大家看到什麼，這中心不會是很一般的「人要努力就會成功」或是「台灣是最美的」，而是有點私人、不怕得罪人、有時會跟別人有衝突的。
我喜歡《灣生回家》有兩個部分：首先，他的主題相當清晰，觀點非常清楚，就是故鄉的追尋。這場追尋之中仔細看，其實隱藏了很多歷史觀點的爭議，但導演（很抱歉我知道執行導演是黃銘正，但我想應該真正的導演更是田中實加）並沒有迴避，因為這是灣生由來的基礎。有時候紀錄片導演會害怕觀點爭議而迴避，最後卻讓影片少了重量，《灣生回家》把「當時的日本認為台灣就是日本領土」這件事情，用一段當時的宣導影片來呈現，我想會對某些人的認知造成衝擊。只是這也不是導演自己信口開河，一部日本人當初拍的影片放在你面前，就算你不認同，你也不能說這是不存在。
再者，他用很少的「訪談」。我所謂的訪談，就是拉張椅子，坐在鏡頭前面，導演一個一個問題問，受訪著一題一題回答，這種方法應該是受訪者「演出」的最好舞台。當初《築巢人》用了很有趣的方式：攝影機拍攝受訪者的側面，利用鏡位來表現對受訪者的質疑。
訪問不是不行，但拍攝者得要知道對方說的是不是真心，這是要靠時間跟相處來累積的。你可以說《灣生回家》根本從頭到尾都是訪談，但由於田中實加跟這些受訪者身份類似的關係，加上那些人對台灣的懷念，根本在鏡頭前不太想（或無法）掩飾真實情感，於是這些訪談看起來都像朋友閒聊，有時候是邊走邊聊的紀錄，真情流露的部分捕捉得很好，相信拍攝的時候應該素材多到剪接師想殺人，有些甚至是很糟糕的手機拍攝片段（2012年手機就算是iphone也拍不出什麼好畫質吧？）不過這一切都是值得的，畫質如何根本不是重點，裡面的內容、情感捕捉到了，這才式紀錄片的核心。
還有，紀錄片最怕最怕拍攝者迷失在受訪者的訪問之中。明明主題是A，結果因為受訪者講了很多好笑的話、做了很多好笑的事，最後裡面充滿了一堆搞笑片段，最後到底在拍什麼大家也忘了，大家笑笑看完也覺得很好看，基本上跟看餐廳秀沒兩樣。不然就是受訪者說什麼全數買單，受訪者成了神，代表導演與觀眾眼睛的攝影機，失去了質疑與思考的能力，只能不停崇拜受訪者。
我其實滿驚訝導演能夠把主題抓得這麼緊，片中出現的訪談都圍繞在「鄉愁」這個主題上，當然，偶然有出現一些不知所以的搞笑，或是受訪者見攝影機就瘋的小誇張，或是，好吧還是有幾個地方有那種「就是要你哭！要你哭！」的企圖，但一切都在控制的範圍以內，主題並沒有因為這一兩個小打結而完全走樣。《灣生回家》之所以能感人，就是完全沒有偏離主題。導演很清楚自己在幹嘛、自己要什麼，她要傳達的是她的觀點，也傳達得很清楚。
感覺上這部片應該就會是今年金馬獎的最佳紀錄片了，如果是別部那我也沒辦法了，總之，台灣已經很久沒有讓我感動的紀錄片了，雖然不是大師之作（大師之作的紀錄片台灣票房都很差，所以取捨很重要），但應該是平易近人的作品裡優秀之作。票房感覺會很好，雖然我一直不覺得紀錄片票房太好是好事，不過既然台灣市場是如此，那就......也就不講了。
影片10/16上映，專欄現在都寫兩性，只好在這裡落落長推薦。對故鄉／異鄉這個議題有興趣的朋友，還有對台灣日據時代歷史有興趣的朋友，真的可以去看看。不然你如果最近眼睛很乾想洗一下眼睛，也很適合觀賞。
（作者授權轉載，原文連結）
預告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