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30年單亞洲之基礎設施需求市場,將達26萬億美金”──ADB亞洲開發銀行
中國自2005年起,在世界的各種基礎建設投資,特別是鐵路投資項目,對於中國在消耗其過剩鋼鐵產能、提高區域影響力,確保一帶一路、海上絲綢之路大戰略,起了非常大之作用。其中在非洲,特別是漠南(Sub-Saharan Africa)區域,包含奈及利亞之Lagos、肯亞之Narobi,以及最近中國特別強調之地緣戰略咽喉點(Choke Point),直面亞丁灣的-吉布地(Djibouti),更是用盡心力。然而,中國國務院於2014年所發布的對外援助白皮書,對於實際項目之金額、成效、以及個案項目之內容,都並未完整公開。與之相較,日本之援外機構JICA或是JOIN(海外交通都市開發之支援機構),則將所有項目之金額,類別,以及事後「評估」之績效,都與以公開,並以細節呈現的方式公布於網站。對於比較上述資料,提供較為豐富的資訊。本文將就中-高速鐵路、一般鐵路、港口興建、基礎建設顧問等服務,以及其戰略意義,進行研析說明。
・中-高速鐵路
中國自2008年在自國發展其高速鐵路起,迄今不過10年,與1964年就開始投入營運的日本新幹線比較,相差近半世紀。但根據美媒CNBC報導,中國現有高鐵路線已長達20,000km,2020年將會到達三萬、2030年會達到四萬五千公里。儘管在高速發展階段,於2011年溫州發生高達40人死亡之事故,但其後發、規模、以及其「專治權威體制」的「中國特色」,讓中國在出口其高速鐵路系統上,有重要的價格以及效率優勢。中國與日本在印尼(2015~)、泰國、馬來西亞(2016~)之搶標,互有勝負,但由於大型基建常有工期延宕、資金,以及政策變化之問題,許多原本敲定之計畫,也常面臨取消或變更,如墨西哥,在2014年11月單方面取消中國之標案、美國西部快線公司(XpressWest)於2016年六月取消合作項目等。實際上是具有相當風險,且無法保證回本的投資。中國現在已開工、完成、以及獲得合約的中-高速鐵路(在此定義為超過130KM/h以上的鐵路)分布如下。
作者整理製圖
儘管投資金額都以數十億美金計,但目前真正完工的高鐵部分,只有2014年於土耳其完成之伊安高鐵,其他項目或仍洽談中,或得標但面臨延宕、或者是因為國家當地政經情勢混亂,尚無法完工之狀態。如下表
作者依公開資料整理
但中國的元首/首腦外交,如李克強前往東、中歐推銷中國高鐵,企圖心仍十分旺盛。許多原本延宕已久,如印尼、泰國高鐵,雖然在財源、路段打了折扣,但是還是穩定推進。 配合中國一帶一路政策,可以預見之後於馬來西亞-新加坡區段高鐵或者是馬來西亞-泰國區段,將會與日本有非常激烈之競爭。
・一般鐵路:非洲
接下來看中國在非洲鐵路之布局。非洲主要之鐵路基建項目,都集中在2005年後。如維基百科整理。
我們可以很明顯的觀察到,重大建設皆在Sub-Sahara漠南區域,特別針對西非大國奈及利亞、東非可能之「東非共同體」(肯亞、烏干達、坦尚尼亞、蒲隆地、盧安達和南蘇丹)周圍有重大投資。上述共628.5億美金之投資,在2005年以後開始被投入維修、新建、重建非洲因戰亂、技術不足,或資金缺口的鐵道系統。也對非洲各國之鐵路系統之連結,有重大作用。
東非鐵路網
東非是中東石油通過要道,吉布地、蘇丹等國,皆接壤亞丁灣、紅海等戰略要道。中國為確保其戰略物資之安全保障,東非四國接受到中國銀行大量貸款,所占百分甚至有超過九成之狀況。特別是吉布地,中國除了在鐵路建設之外,也成為中國第一個租借之非洲港口。
中國提供東非之鐵路貸款金額地理分布圖
・中國租借港口
儘管中國在19世紀曾視租界、租地、港口為殖民之恥辱,但隨著中國政經力量成長,不但在20世紀末收回香港、澳門,更因本身擴張之地緣戰略需求,開始在澳洲、印度、馬爾地夫、巴基斯坦,以及吉布地,租借港口-軍港。事實上,一帶一路政策一方面可以說是消耗過剩產能,也可以說是擴增中國全球影響力,但對於中國從波斯灣、亞丁灣等經過之原油運輸線之確保,也有重大作用。
中國租借港口地理分布圖
筆者製圖 Source:朝日新聞
中國租借港口:南亞港口之戰略意義
瓜達爾港 (Gwadar port)
坐落於巴基斯坦瓜達爾港,位於印度洋、阿拉伯海要衝,中國租借此港43年,之後從中東之石油等資源,皆可以直接從此上岸,中國貨物也從此港前往歐盟、UAE、巴格達。中國重視此港,甚至贈送兩艘艦艇,協防港口。此港為中巴經濟走廊(China–Pakistan Economic Corridor)門戶,也是中國一帶一路大戰略之重要渠道,將串聯中巴之鐵路、貨運、海運、能源,甚至包含網路光纖之建設,預計中國將投資460億美元於此經濟走廊。
斯里蘭卡與馬爾地夫
赫班托達(Hambantota)港位於斯里蘭卡東南部,中國租借此港做為"產業園區、商業使用"。當地民眾擔憂,斯里蘭卡將成為中國之殖民地,印度方面更是對中國之影響力擴及保客海峽(Palk Strait,僅離印度東南本土60餘公里),深具戒心。但中國不僅租借赫班托達港,也透過中國港灣工程公司(China Harbor Engineering Corporation)在斯里蘭卡可倫坡( Colombo)斥資15億美金、建立海港金融城。除此之外,中國交通建设股份有限公司並在馬爾地夫啟動連接Male、機場 以及 Hulhumale島的橋梁工程,中國相關企業在馬爾地夫所投資項目種類,涵蓋各種領域,美國 "The Diplomate" 雜誌,也多有撰文,針對中國在印度周遭所建立之珍珠鍊封鎖線,給予關注。中國在印度西南、西北、東南皆建立據點,對於南亞之地緣戰略影響極大。
中國租借港口: 非洲,中國第一個外國軍港之戰略意義
吉布地,與衣索比亞接壤的東非小國,但每日有將近440萬桶原油,在其東邊的「曼德海峽」通過。為了確保能源通道暢通,中國在鐵路建設、港灣建設,都在此地下了相當之心力。中國在2016年,開始在吉國建造所占土地約90公頃之海軍基地,每年將會付約2000萬美金租金、租約十年,並得以再延長時限。根據專欄記者François Dubé 在 The Diplomate文章指出,推估至2026年,中國將會在此地部屬超過10,000名兵力。在2020前,中國將會提供高達124億美金給吉國,進行多項基礎建設。
中東之影響力增大
2015年,葉門局勢混亂加劇,沙烏地阿拉伯持續對什葉派控制首都,進行武裝干涉,中國隨即在3月派遣軍艦撤僑,共撤出571人,其中還包括部分外國國民。4月初,更是撤出共225名外國民眾,據路特社報導,這是中國第一次協助外國民眾撤僑。值得注意的是,撤僑除了是保護國民權益,對於軍事力量的影響力、渲染力,也有加乘作用。另外,軍艦將民眾安置的港口,軍艦整補的港口,也都是在吉布地進行;在建設軍港、操練海軍,到保護僑民利益,確保中國投資的戰略角度上,吉布地皆扮演重要角色。
負面影響
上述中國之具體投資、建設,包含軟性的力量投射(如撤僑等),並不代表中國之戰略現已立於不敗之地;相反的,中國之大規模、跨洲跨海的戰略所產生的效應,深刻影響當地居民。中巴經濟走廊中,多名中國工程師受到反對此開發的團體攻擊,中國協助的孟加拉發電廠,也遭到居民抗議,更不用說直接與日本競逐的開發大餅、被西方指責的「中國式殖民主義」,造成非洲國家債台高築、不負責任應用金援,環保衝突、謀取非洲之原物料、用中國的人力資源而非創造當地就業機會等嚴厲批評。這些隱憂,中國當局十分清楚,並多次估開表達希望能夠加深與當地社區的民眾合作。不過,評論者必須將一件事情納入考量,中國之國力擴張的速度、規模,都是史無前例,一言以蔽之: 中國也正在摸索,中國也有機會更好。
日本海外基礎建設戰略
日本在海外基礎建設,以行之多年。過去殖民時期的鐵路、下水道、電力、水利建設,到隨著日本成為經濟大國,反映其政經力量之LNG、港灣、鐵路、智慧型交通服務、高速鐵路建設等,皆為安倍總理所稱具有以技術力、經濟力為後盾的「高品質」基礎建設。然而隨著中國國力增強,日本的眾多交通建設服務,已經不再是「高品質、低花費」的壟斷型選擇。為此,日本政府也有所因應。
成長戰略(日本復興戰略)
安倍晉三總理在2012年上台之後,所稱的經濟成長三箭中,其中最具有國際博弈色彩的,便是其內閣在2013年6月閣議決定之日本再興(復興)戰略。其中關於基建的亮點,便是將2020年出口基礎建設之訂單額,從官方與民間合計約10兆日圓增至約30兆日圓(2020年)。為此,2014年6月,配合此戰略之 「海外交通都市開發事業支援機構」,(Japan Oversea Infrastructure Investment Corporation for Transport & Urban Development,JOIN),也相應成立。
JOIN
一言以蔽之,JOIN就是由日本民間企業以及政府出資的半官半民、技術、風險管理之顧問公司兼投資機構。2016年其政府部分之財政投資規模為380億日幣。值得注意的是,此機構是以「支援」為主,JOIN除了主動發掘有潛力之投資標的,也接受民間企業出資的委託,提供民間業者技術人員派遣、資金投資。此機構也與JBIC、JICA、NEXI等日本公家機關,有密切之合作關係。JOIN針對海外項目投資,有縝密之處理程序,在內部檢討之後,法定的委員會會進行Due Diligence (盡職調查),明確評估項目之風險, 之後再經過國土交通大臣認可後,正式啟動投資項目。
JOIN之投資項目
截止至目前,JOIN分別再美國、巴西、越南、印尼、緬甸,針對BRT、LRT鐵道,港灣、都市更新、冷凍設備等項目投資,詳見資料如下。
(株)海外交通・都市開発事業支援機構出資之基礎建設計畫
從上述資料可知,JOIN從正式成立至今,不足三年,但是其足跡已經跨洲越洋,特別要注意的是,JOIN扮演的是「導引」及「協作」,並不是政府單獨買斷。例如,在印尼雅加達郊外都市更新的項目,JOIN便與三菱商事、西日本鐵道公司、阪神鐵道公司、京濱急行電鐵公司合作,其總額100億日圓的投資,JOIN僅出資34億。日本方面也與在地公司,共同參予策劃,例如此案,日本與當地公司"Bumi Serpong Dami"協同合作。因為有政府做為其中骨幹,在與對方政府交涉時,便可盤整資源,靈活運用,談判籌碼更足。
JICA - 國際協力機構
與JOIN跟國土交通省、民間企業的關係不同,JICA是完全由日本政府出資之機構,隸屬於外務省。其中許多規劃包含ODA、無償借貸,甚至包含贈與契約。
2013-2017JICA事業形態分布
JICA協助眾多國家的基本概念並非單純之「營利」,而是具有援助未開發國家發展的使命。所以在許多太平洋島國,或者是並無特殊地緣關鍵的區域,也都看得到JICA的身影,而援助的種類項目,包含教育、交通、公共衛生、保健、防災、環保等,包羅萬象。雖然其功利性、戰略性較沒有那麼強烈,但對於當地國家的影響力,或者與政府的交涉籌碼,都還是有相當程度的提升。筆者曾在參與UNFCCC COP22時,在參觀非洲國家攤位時被熱烈歡迎,原來是該國以為筆者是JICA的代表,等筆者表明自己是台灣來的時候,笑容瞬間冷卻。
簡單來說,JICA與JOIN,相輔相成,對於日本的國家影響力,都扮演重要角色。
TICAD (Tokyo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f Africa's Development) 與中國的非洲角力
日本除了透過具有實質經濟力量,如:透過援助、投資,或者民間企業進行基礎建設項目,也透過國際舞台--TICAD展現領導力。第六次TICAD會議於2016年在肯亞舉行,非洲共53國、包含亞洲國家,NGO等機關代表,共11,000人以上參與。本次的會議的主要內容,除了日本與非洲的經濟投資,基礎建設/服務,還有包含公共衛生,社會安全保障等議題。
許多評論者認為,只要有資金,影響力就會隨之增大,所謂的目標、主義(Ideology)、溝通,或者道義的角色,並無足輕重。但日本的TICAD會議,便是集合日本針對非洲建設的目標、涵義進行了「定義」、「宣傳」,以及「政策溝通」。安倍總理在會議中不斷強調,要提供有質量、而非數量的基礎建設,以此作為貫穿所有議題的主軸,加強與非洲的對話。嘗試告訴非洲諸國,日本要提供什麼,以及詢問非洲諸國,需要什麼樣的服務。這些都是力圖與中國市場區別化的作法。中國隨著國力增強,在這十多年來許多投資規模都已超越日本,但就論述、行銷,或者溝通而言,日本在此仍略勝一籌。
日本、中國對於南亞的影響
不論中國或者日本,皆扮演著基礎建設提供國的角色。中國比較特別,它在40年內便從需求者轉變成提供者,但中日競逐中,我們常忽略另一個重要的經濟巨人:印度。
印度作為一經濟大國,在部分先端科技中(如IC產業、火箭科技等)也具有領先地位,再加上與中國同為開發中國家,常被各研究機關互為比較。但正因為中印在地緣政治、軍事、經濟的互相競爭,再加上基礎建設的敏感性,因此日本在印度這塊大餅,具有較大之先天優勢。日本在2005-2017,透過JICA在印度所投下的援助或者建設項目共有64項,其中運輸交通的基礎建設便高達19項,資源能源項目則位居第二、多達11項。
印度財務部長也在2016年時發表談話,表示印度須要在10年、約1.5萬億美金去鋪設道路,連結700,000個印度村落。
FDI外國直接投資
除了ODA,FDI可以做為另一個觀察外國影響力的重要指標。
Source:印度Minisstry of Commerce and Industry, 筆者製表
直接投資印度的最大國家是避稅天堂、並與印度簽訂避免雙重課稅的非洲小國 MAURITIUS。當然也不難理解,許多國家會利用此渠道向印度投資。但除去此國,上表所列的FDI應可佐證,日、美、英、星國在印度的基礎甚厚,中國尚未趕上。但如果觀察2015-2016的變化,僅一年不到的時間,中國的直接投資變成長超過過去15年的263%,從原本第26名成長到第17名,這種S型成長,值得後續觀察。
台灣在印度
自從李登輝總統時代之南向政策起,台灣人對於東南亞便不陌生;在台灣各縣市,都有許多廠商曾有東南亞經驗。或是直接去越南、印尼投資,或是雇用其外勞;但對台灣來說,南亞的印度卻不是那麼熟悉。過去15年來我們在印度的直接投資,不過共1.78億美金(2016)。近年來雖有中鋼在Vandodara區域設廠,但還是遭遇虧損,進展不順。在印度投資,面臨挑戰甚多,包含印度雨季(3-6月)時根本無法施工、印度勞工工作效率低下,交通運輸品質、交貨(服務)時間拖延等,皆是重大挑戰。從JICA的援助項目,讓我們可以窺視印度現在所需要的服務,台灣可以仔細思考,在這些領域中,我們能提供什麼服務,若戰略設定錯誤,則會事倍功半。近日我駐印大使曾撰文投書印度媒體,表達台灣願意提供環境改善的解決方案,這便是一很好的開端。重點是:提供印度所需要的服務,而非單台灣所想要提供的服務。
台灣的戰略
從日本的JICA到JOIN,或者在TICAD會議中傳遞的訊息,可以觀察到,日本漸漸從「硬建設」轉型到「軟服務」,(嚴格來說是並陳),開始走小而美、政府與民間的協同作戰。而中國則是以政府為後盾,許多案件皆是千億來千億去,去投資海外基礎建設。事實上,以台灣中小企業的規模,很難與中國數以千億的資本競爭,台灣也不需要以自己的弱項跟別人的強項廝殺。在思考台灣的海外戰略,如新南向政策,我們要思考的是我們技術、服務的「點」。比方說,台灣高鐵之技術、車輛,雖然皆是日本提供,但是市場營運的方針,市場行銷策略的擬定,車輛的維護駕駛,皆由台灣方面去主導。這些經驗,台灣作為暨受國,並不會輸給日本等出口國。再比方說,中國在巴基斯坦經濟走廊鋪設光纖電纜,台灣也有相關的技術,過去也曾克服許多維護、鋪設、服務、法規、行政上的困難,這些都是台灣的強項。在服務顧問案,台灣必須「主動出擊」。在日本、中國在各個場域競標的時候,台灣不必管誰得標,也不必替誰開心,台灣要管的是「得標之前」、或「得標之後」的服務,包含評估、應用這些顧問案,由供給創造需求。台灣高鐵與台灣世曦工程顧問公司,針對馬新高鐵的國際標案,儘管惜敗,但也一度搶進決選名單,這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只要有商機,有可行性,便先與當地國接觸協調,不必要政府出手,特別是由一般的企業出資的智庫機構,就可以先行協調。
不把台灣的命運依附在日本或中國,或者任何一個強權,走自己的路,找自己的方法,這才是台灣的長久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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