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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欄】美麗島意外的受難者

2019-12-13 10:28
葉島蕾(左)從深藍轉為熱愛本土台灣,從此被國民黨海外「抓耙子」視為叛國者。參加1976年金美齡演講會,更被列為黑名單金美齡,還進了黑牢,成為一朵被壓扁的玫瑰花。圖/擷自「台美史料中心」網站
葉島蕾(左)從深藍轉為熱愛本土台灣,從此被國民黨海外「抓耙子」視為叛國者。參加1976年金美齡演講會,更被列為黑名單金美齡,還進了黑牢,成為一朵被壓扁的玫瑰花。圖/擷自「台美史料中心」網站

為了籌辦大學畢業50年同學會,幾位同學難得聚首,大多數是從歐美國家回台的同學,因為七O年代的台灣,遭受退出聯合國影響,島內氛圍充滿亡國感,讀完大學到美國,成為一條明路,當時流行一句話,「來來來來台大,去去去去美國」,說好聽是出國深造,說難聽就是逃避國難,所以,畢業後,留在島內的同學,只剩下四分之一,而出國同學大多數也都入籍美國,成為所謂華裔人士,幾十年沒連繫,恐怕很多人已經往生,所以籌辦50年同學會,一來,透過時下盛行的「臉書」科技,希望盡力把人找回來,說好意是替往生者追思,其實,倖存者也需要這樣的生前告白。

座中突然有人提到葉島蕾,一下子大家都靜默了,小葉高我們一屆,每年都是班上第一名,畢業後,順利出國,到了美國明尼蘇達攻讀研究所,但是,回台後卻捲入匪諜案,判刑10年,被送到綠島管訓,從此就人間蒸發了。

小葉被捕的時候是1980年,剛好是美麗島事件後,全島大搜捕的時間,當時仍然是戒嚴時期,白色恐怖的餘威仍在,很多人不想談到她,從此她也從同學中逐漸淡出,台灣解嚴後,我所知道她的消息是透過國際特赦組織,僅僅知道,小葉出獄後,台灣已經解嚴,跟著一位在牢獄中認識的政治犯,遠走他鄉,至於落腳哪一個國家,就無法知悉了,於是,一朵島上的花蕾,終於成為漂浪世界的玫瑰。

島上的花蕾 漂浪的玫瑰

我常想,島蕾的父親給她這樣的名字,一定充滿對台灣的愛,沒想到卻因愛,而被國家暴力打壓,島蕾的故事,是典型的白色恐怖故事。

島蕾被警總冠上莫須有罪名,是在1980年,同一年,我在一份海外的台獨刊物,讀到島蕾前男友黃國民所寫的事件經過,才知道整個故事的脈絡,島蕾離台前,在高雄生命線當社工,我是義工,知道她要赴美進修,在離台前,我和她共進晚餐,算是送別,沒想到是最後晚餐。

根據黃國民在1980年12月號《台獨月刊》所述,黃國民從台大社會系畢業後,來到輔大社會系擔任助教,結識葉島蕾後,兩人相知相惜,很快陷入熱戀,當時在校園,經常看到兩人出雙入對,但是,兩人的愛情並不順利,小葉是典型外省子弟,父親是上校退伍軍人,祖籍浙江,大哥也是軍校畢業後的職業軍人,二哥在國民黨台南地方黨部任職,這是最深藍的黨國家庭,但是,黃國民是台灣人,為了突破族群籓蘺,兩人決定赴美深造。

1974年,島蕾來到明尼蘇達大學社會學研究所,當時,明尼蘇達大學的中國同學會會長姓趙,知名畫家,目前此人還在台灣,此人也是公費留學生,另一個任務就是監控留學生,大家俗稱的「抓耙子」,小葉的家庭背景是深藍黨國之家,所以也被抓耙子視為自己人,1975年,中國同學會要組織一個明大留學生互助會,小葉也積極奔走,但是,後來姓趙的會長,要求小葉把互助會基金,交給救國團海外組織管理,雙方意見不合,小葉開始和中國同學會疏遠,並且在黃國民邀請下,轉向接觸台灣同鄉會,從深藍轉為熱愛本土台灣,是小葉厄運的開端,從此,小葉被國民黨海外「抓耙子」視為叛國者。但是,真正使小葉被列入黑名單,就是參加1976年的金美齡演講會,金美齡被國民黨列名日本台獨組織要角,去出席這樣的演講會,當然會被點名,但是,小葉顯然缺乏警覺性,這場演講會,也是小葉從愛中國轉變成愛台灣的覺醒之旅,從此,小葉對黨國組織深惡痛絕,卻沒想到校園的國民黨「抓耙子」,對小葉的思想轉向,更是仇視,一場陰謀正在進行,但是,小葉卻渾然未知。

覺醒之旅竟成人生噩夢

1979年年底,美麗島事件爆發,小葉被美麗島的激情感動,自認自己也應該向呂秀蓮學習,扮演改變台灣的力量,這一年,島蕾決定回國,回台後的島蕾,先在崑山工專教英文,並且著手規畫,準備要投身政治,沒想到,逮捕她的魔掌已經醞釀多時,警總為了消滅台灣的反對勢力,藉由美麗島事件,擴大打擊面,而剛剛回台灣的小葉,正好是被鎖定的目標。

1980年9月9日,警總突然逮捕島蕾,在島蕾頭上強押匪諜罪名,而證據僅僅是回台時,被海關查出攜帶毛語錄,這個證據也是強迫栽贓,第二個證據指稱,小葉在美國讀書時候,和左派人物接觸等等,這些完全編造的罪名,正是所謂欲加之罪的伎倆,而一個愛台灣的人,被視為匪諜,這才是奇恥大辱,島蕾並不是知名的政治人物,在「美麗島事件」龐大社會聲浪底下,只是一朵被壓扁的玫瑰花,霎那間,從人間消失,無人知道,也無人聞問。

在綠島島上「勞教所」的生活如何?很少人知道,但是,一位也是綠島勞教所出來的女性友人回憶說,曾經見過這位個子嬌小,個性溫和的女子,她總是在休息時面對著大海,沒人知道她想著甚麼?

白色恐怖時代,國民黨的魔掌伸向海外留學生,監控出國的台灣學子,手段和中共一模一樣,很多人變成無法回家的黑名單,有些人則變成羅網等待的獵物,就算深愛台灣,聽一場異議人士演說,也是罪惡,這是加諸在島蕾身上的無形枷鎖。

或許為了逃避這個愛的枷鎖,島蕾離開綠島後,並沒有回到初戀人身邊,而是選擇離開台灣,漂流在北歐的寒冷異鄉,這是我最近所知道最後的訊息。

同學聽我講完,大家都沉默了,時間往往是生命的殺手,經過了這麼長的歲月,有人走了,有人消失了,有人還在異鄉的旅途上,或者是在天邊海角的某一個角落,即使無法回台灣,仍然默默祈禱著,這一個生我養我的孤島,永遠平安,自由,美麗。

希望舉辦一個同學會,把丟失的人找回來,把死去的人寄回天堂,也算是聊勝於無的任務吧,僅以這篇文章紀念島上的花蕾,或許她在北歐異鄉的某一個角落,花朵依然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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